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辍学逼出“官告民”
【发布日期:2020-01-02】 【来源:据《中国青年报》】 【阅读:次】【作者:】
  被告是并排坐着的两位父亲。被告席由课桌拼成,蒙着红布,摆了“被告”标牌。
  法庭设在一所乡村学校三面环山的操场上,这场审判也与学校有关。两位素不相识的父亲因为相同的案由成为被告:他们的孩子都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但因为不同的原因辍学,短则3个月、长则3年多。多次劝返无果后,云南省丘北县官寨乡人民政府作为原告,起诉这些孩子的监护人,请求法庭敦促他们履行义务教育法和未成年人保护法等法律规定,把孩子送回学校。
  坐在原告席上的是一位副乡长。原告和被告均没有请律师。2019年12月20日下午,案件在官寨乡中心学校审理。旁听者很多。校长陶磊统计,约2500人旁听了这起民事诉讼。这所学校中学部的全体在校师生,盘腿坐在足球场上;足球场看台上则是外人,包括一些学生家长和附近的乡邻—— 当天正是乡里热闹的赶集日,这是选择公开开庭日考虑的重要因素。但现场十分安静。在场的校长陶磊觉得,人们旁听庭审就像是在看电影:盯着正前方, 并保持沉默。
  一位名叫张世银的被告记得,他在法庭上“心里很慌”,当时他唯一的念头是,“要让我的孩子好好读书”。
  坐在对面的副乡长刘先要注意到,张世银在法庭上说了很多遍“我知道错了”,以及“下次一定把孩子送回来”。即使法官询问“你还有什么证据需要补充吗”“你听清楚了吗”等法律程序上的问题,他还是回复这两句话。
  对于对簿公堂的双方来说,这都是他们人生中的第一次庭审。对于法官饶海泉来说,这 次经历也是特殊的——它是丘北县人民法院开庭审理的第一起由辍学引发的“官告民”案件。



3份通知与1张传票


  证人登场了。证人共有3位,都是当地教师。一位叫熊丽琼的老师作证:作为班主任,她自2019年9月 4日起多次联系张世银夫妇,要求他们送孩子入学。她家访过,打过电话,发过短信,直到她的电话号码被对方拉入了黑名单。
  直到庭审,她才第一次见到对方。张世银没有为自己辩解。法官询问孩子辍学的原因,他回答:“孩子自己不想读,我们也没有办法。”他的两个儿子分别应读九年级和七年级,在2019年秋季开学后,没有回到学校。
  多年以来,这个40岁的男人与妻子在广东省东莞市的一家玩具厂打工。按照往年安排, 他最早会在农历腊月二十七回家过年。
  传票送到家时,他人在千里之外。直到开庭,他仍不知道传票是什么。此前,这家人已经收到了当地政府的3份书面通知:2019年9月9日的“劝返复学通知书” ,11月11日措辞更加严厉的“责令送被监护人接受义务教育通知书”,11月19日的“教育行政处罚告知书”。但是,升级的公文并没有把张世银追回来,直到传票到达。这次,为了参加庭审,张世银请了一个月假。这意味着他少赚了4000元的月薪,也拿不到工厂年底发放的500元路费。他面临的还有一笔超过月薪的罚款。庭审中,副乡长刘先要指出,乡政府此前对张世银夫妇进行了批评教育,责令其改正,并决定给予5000元的行政处罚。
  12月20日这天的庭审只持续了半个多小时。法庭对双方进行了调解。按照调解协议,张世银必须要在最近的周一,也就是2019年12月23日,将两个儿子送回学校。乡政府也表态 ,学生复学后,5000元行政处罚也马上中止。案件受理费50元由乡政府自愿负担。刘先要认为,庭审的“震慑作用”很大,能让旁听者迅速了解义务教育相关法律。法官也为此做了一定的努力——考虑到被告和旁听者的身份,他尽量使用更通俗的语言去解释法律条文。



 扣下证件留不下人


  丘北县八道哨乡八道哨中学八年级6班有两个学生辍学:先是班长张锐锐(化名), 2019年2月跟着表哥去广东汕头一家塑料瓶盖加工厂打黑工;再是卫生委员杨天(化名)放 暑假时被父母接去务工所在地广州,不愿再回学校。他们的身份证和户口本都保存在班主任 梁文娟处。
  这所学校为了防止学生辍学去外地,要求他们初中入学时,就把身份证和户口本交给班主任保管。
  梁文娟把她班里的这些证件用衣服包着,跟藏钱一样,放在她认为最安全的地方。为了方便家长取用,她人在哪儿,这包证件就放到哪儿:工作日把证件放在学校的宿舍里,周末和假期把证件带回家,开学前后必须随身携带因为使用频率太高。不在本地的家长,她只好把他们的证件拍照发过去。
  有些家长对此有怨言,她解释“这是为了孩子好”;还有家长感觉不方便,另外去补办了户口本。2019年秋季开学后,学校调整了做法,把户口本还给了学生,只留下身份证。
  但“扣押”证件依然没有留住八年级6班的那两个学生——他们后来告诉梁文娟,他们可以搭乘不检查证件的私人运营大巴去外地。



跨省招收童工很难追究


  2019年春节,梁文娟的学生张锐锐听亲戚说,外边打工每个月能赚四五千元,也比较自由。从来没有离开过县城的他,也想出去看一看。
  他父亲很多年前因贫辍学,只读到初一,希望自己的儿子能顺利读到高中,甚至读完大学。他说,“我只想要好好读书的孩子,不想要打工的孩子”。张锐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想了一夜,带了3件衣服、3条裤子和1双鞋子就偷偷出了门, 没有带一分钱。他跟着表哥坐了3天的大巴才到达广东,路费还是跟表哥借的。
  但到了工厂,事情没有他想象中的顺利。他每天要干15个小时,常常加班还没有加班费 。他干活比较慢,上司指着他的鼻子问,“你是不是不想干了?”他一度想过回家,但看着地 图上的地址,摸不清回家的路——他意识到,自己的书还读得不够。几个月后的一天,张锐锐被叫到工厂办公室。一进门,他看到梁文娟正在等着他,他鼻子一下子就酸了,在梁文娟的怀里哭了出来:“老师,你们怎么来了?”
  梁文娟告诉记者,她参加的工作组到达汕头时,先去当地派出所说明了情况,在警察帮助下才进入了工厂。这家工厂涉嫌违法招收童工。张锐锐说,每当遇到各项检查,厂长总会给个子矮小的员工放假。
  就辍学问题提起诉讼时,乡镇人民政府可以将非法招用义务教育适龄学生的单位列为被 告或第三人。但徐定文分析,多数用工单位都不在省内,乡镇政府没有“那么长的手”,而且 他们了解的往往是间接证据。
  因此,他建议,建立一种控辍保学的跨省工作机制。丘北县的辍学学生正在减少——截至2019年12月27日统计还有18人,比3个月前的214 人已大幅减少。根据乡政府提供的信息,官寨乡仍有3名辍学学生。据老师们反映,问题还会反复,每学期开学前都会有学生流失。他们希望,“官告民”公开庭审之后,问题会有所缓解。张锐锐回到教室当天,受到了同学们的鼓掌欢迎。他想要回到座位,梁文娟老师让他先到讲台上,跟同学们讲讲打工见闻。
  “我觉得出去一趟,我变得更成熟了。”张锐锐对记者说。2019年12月30日,跟他同班的杨天也回到了学校——在父母收到传票之后。
  张世银也履行了法庭上达成的协议。2019年12月23日,他从家里出发,骑着摩托车, 车上坐着他的两个儿子。父子三人绕着山路花了近一个小时到了学校。
  回家后,这位父亲默默在床上哭了起来,他表示自己“很后悔”。他和妻子初步商量,2020年春节后,留下一人在家,陪着孩子读完初中,哪怕这意味着另一个人要更加辛苦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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