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雨水落在芭蕉叶上,滴滴答答和着心律。 是纳兰性德“点滴芭蕉心欲碎,声声催忆当初”的相思愁绪; 是韩愈“升堂坐阶新雨足,芭蕉叶大栀子肥”的赏心乐事; 也是文人蒋坦与爱妻秋芙的一唱一和, “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琴瑟相和,意笃情深。 记忆中的芭蕉啊,不名贵,好养活,开的花儿不算好看,可高高的个子、大大的叶,总是一场雨落下便绿的迅疾,绿的猛烈,肥而圆润,却又岁容岁枯。 人们总说“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可那一片潇洒的绿,立于窗前,却与欢脱的樱桃大相径庭,影影绰绰中总是透着无限清幽。 在文人墨客们的眼里,芭蕉常常与孤独情愁相联,仿佛一定是要在那些空旷而寂寞的日子里,听过了点滴雨声在窗外敲打那一摇一晃的绿影,才成人生。 我小的时候,在后院墙角种过几株芭蕉,但我不喜欢,那么高的个子,那么大的叶子,就是不开好看的花。它动起来,动得轰轰烈烈,格外夸张,似乎随时要发生点什么;静起来,又静得湛然如水,仿佛永远什么也不会发生,没有一点意外。 芭蕉清虚,不给人沉溺沾滞之感。它的叶子一层一层,东一片西一片,错错落落,似乎层出不穷,舒展而不涣散。套用一句散文写作上的老话,叫形散而神不散。 对海棠如对红妆佳人,对梅花如对素衣知已;对绿竹如对琅嬛韵友,对芭蕉如对昆仑高士。 惊蛰之后,芭蕉舒叶。它开始比我矮,但很快就比我高了。 长大后常年居住在城市中,天天忙忙碌碌的,最向往的,倒便是有那么一角窄院,一面粉墙,种一树芭蕉,搭一个砖台,以墙为布,以芭蕉作画。雨落,听滴滴答答声声荡漾;天晴,看光斑透过芭蕉叶投在墙端,微风徐来,光斑摇曳。待到闷热的午后睡起,咬上一口酸梅,只将闲思寄绿窗,笑看蝶虫纷飞,再硬的心,怕是也软了,再多的愁,怕是也化了。 蕉叶宽大,承接雨水,枯荷潇潇,深秋闻雨。 从古时候开始,人们种下植物,便不仅是为了视觉上的观赏,也同样会考虑听觉上的意境。你看那南方庭院里的青翠芭蕉,北方公园中的微漾荷叶,都在雨中发出动人的声音,摇曳出无尽的情愫。 在江南园林的一隅,我拉拉芭蕉的叶子,想起小时去庙会,茫茫人海,我紧紧拉住父亲的衣角,怕走失了。父亲走一步,我走一步。 大家在一起,骨肉相连,其实,沧海桑田,到最后,都要自己走。但大家仍要相互紧紧拉着,不能在疾逝的无情时光中走失。 情歌里唱:“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岁月如荡子,生命如好女。生命款款情深,岁月却仍然弃之不顾。但转念一想,天高地阔,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有花观花,无花观叶。饿了吃饭,困了睡觉。活就好活,死了拉倒。悠游徂岁,天奈我何。 芭蕉未展时如何?答:晴天一鹤。芭蕉展后如何?答:芭蕉。芭蕉有多高?答:撑天拄地。 世事总繁重,却也重不过遥远的恋人和彩虹般的约定,重不过家长里短赏心乐事,重不过清风拂面芭蕉树下数幸福。那数着幸福的人啊,想的出神,一个趔趄,起身回眸,那是芭蕉树大笑的颜色。 撑一片芭蕉叶,像童话里的伞,给不愿老去的人,盖住一片常绿的夏。如果有一天,如果云散去,如果一切都遥远,那就让它远去吧,还有故乡的芭蕉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