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变暖了,沿河春风一阵阵吹来,在河滩上走走,穿得厚了,微微出汗。河中心有筏,小小木筏上空无一人,静静浮在春波里。 一树临水,我在树下写下句子:“花刚开一朵,许多年就过去了”。花是木兰花,我想到的却是它的别名,女郎花。虽然芳华刹那,但花还是可以划分年龄段的。豆蔻花是十二三岁的小女孩,丁香花是十六七岁的少女,而木兰花正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郎。 木兰花开春犹寒。清寒。木兰花柔中带刚。梅花凌寒独自开,梅花柔能克刚。柔不是弱,虽然柔弱常常连在一起。柔中带刚,柔能克刚。弱中不能带刚,更不能克刚。弱就是弱,弱了就是弱了。比之于梅、樱、桃、李等花木,可能有人认为木兰花格调稍逊。但如今我看花、看大自然的一切,真的能超越于美丑观念了。在造物主面前,人类的审美观念和审美趣味显得太狭隘了。 所有的花草都是美的,一枝一叶都是美的,因为这些都是生命的自然形态和自然显现。 天道无私,偏颇的是人。尤其是概念化的人,很硬。硬梆梆的,但又敲不响,因为没有木鱼的笃定。 木兰花的叶子也好,刚长出的深紫,舒展开的淡紫或浅红。叶子的这种新意,让人感发。一片小小的新叶,盈盈舒展,居然可以让人感到整个世界都是新的。 记得上大学的时候,去某山游玩,那时那座山才刚开发,刚通公交车,午后我去爬山,有一处河段,栽满了木兰花,花开如海,人行其中,有被花海冲击的感觉。木兰花开得早,此时天气尚有余寒,海棠欲破,早梅已残,只有柳条才冒出新芽,大自然的花事刚刚拉开序幕,还没达到桃红梨白、群芳争艳的高潮,木兰花没有其他太多花木的映衬和烘托,需要靠数量才能形成自己的声势,一株株分散的看去,倒显得单薄。 有很多人拿着手机在木兰花下拍照,发微信。一个年轻女人也在给她的女伴拍照,她拍照时,头微微上仰,长发倾垂下来,眉目澄澄如画,体态非常修美,她的存在给人一种很舒展的感觉,从容自然,仿佛她的整个人生都没有什么逼仄局促的时候。 男女之间总会有一种难以言传的微妙,眼光流盼,刹那间不经意的微微一接,似乎发生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发生,只是一种无法去分析的感情,一种花朵开放般的恍惚。天空蓝蓝的,草色遥看近却无,但最可爱的却正是这种未成形的潦潦草草的春意。有人问禅师,莲花未出水时如何?答,莲花。说是莲花,其实似是非是。但又可以说是莲花,因为虽未出水,但它却包含着一切,连莲叶也包含在内,是一个不断成长的整体世界。当它出水时,只能是一个一目了然、不容置疑的绝对存在了,一种不容更改的铁一般的事实。 好名如诗:木兰洲,桃叶渡;好女如花:花木兰,樊梨花;好木做舟:柏舟,木兰舟;好花当馐:“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红楼梦中贾母一时眼花,就把湘云错看成了宝玉,招手叫道,宝玉你过来。湘云只是抿着嘴笑,也不吭声,引得旁边的众人都笑了。当初古人看木兰、玉兰也是这样的不分。明人始分,后人又混淆了。《本草纲目》所载木兰,应是玉兰。而所载辛夷,即是木兰。《闲情偶记》里,李渔褒玉兰而贬木兰,论及木兰,语含讥讽,草草数言了之。《花镜》所记木兰,即是玉兰。 下山的时候,已是黄昏,又从花海中经过,夕阳斜晖,花色如幻,就莫名其妙的有了一种怅然之感。 花不开,是一个含蓄的故事。花开了,是一个美好的表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