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的机会,认识了一位老家在高阳的朋友,聊着聊着,尘封已久的记忆便如决堤的洪水一泻千里,小时候走贵湖的点点滴滴再现心头脑中。 我与贵湖结缘,缘于奶奶。贵湖是奶奶的娘家,正因为奶奶出生于贵湖,贵湖妹便成了她老人家终身的大名。 贵湖,仙游县石苍乡霞湖行政村下辖的一个自然村,海拔一千多米,山清水秀,地势险要,自然资源极其丰富。 第一次走贵湖,是因为小舅公的儿子结婚,爸爸要去当厨师,提前两天就去贵湖了。表叔结婚那天,奶奶才带上我还有弟弟一起前往。 那年我十一二岁,弟弟才六七岁,都是山里的孩子,对那三四十华里的路程不在话下。记得我当时还会帮忙挑办酒席用的调料——虾油和酱油(用毛竹做的桶装着,一桶虾油,一桶酱油)。 那天时令已进入暮春,三月,草长莺飞,莺歌蝶舞,和风拂面,一个柔美如花的季节,树的枝头已经染上了新的绿意,那些落叶林只能在有限灿烂的生命里开始筹划着各自的征程。当时我们还住在苦坑洋,还没搬到西林定居。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走亲戚,我和弟弟都是雀跃的。一路上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之心。特别是弟弟,一会儿追蝴蝶,一会儿摘野花,一会儿玩蚂蚁,一会儿学鸟叫,玩得不亦乐乎。我则沉醉于暮春的美景中,那峰峦叠翠的群山,那郁郁葱葱的树林,那绚丽多彩的山花,那形状奇特的蘑菇,那流水潺潺的山涧,那婉转动听的鸟鸣,都强烈地撞击着我的视觉和听觉,让我心旷神怡,劲头十足,爬起坡来一点也不费劲。穿过一片高耸入云的阔叶林,又走过一片密密麻麻的竹林,豁然开朗,眼前出现一片开阔地,几户人家零零星星掩映在绿意盎然的树从中,房前的几株桃树花期正盛,热烈地绽放着自己灿烂的笑容。“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常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白居易老人家的诗句用来形容此地的景色恰如其分。我和弟弟还以为到了,可奶奶说那是高坪,离贵湖还远着呢。我们听了奶奶的话一点也不泄气,可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反正跟在奶奶的身后,使劲地向上攀登就是了。 奶奶说苦坑洋的人家都是从这里搬下去的。莫名地对这个村庄肃然起敬,那是我们先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我们的姓氏就是从这里一脉相承下来的,感谢大地母亲哺育了我们,感恩温氏先祖传承了我们。 一路上除了上坡还是上坡,奶奶依然在前面带路 。奶奶那时已六十开外,可身板还很硬朗,爬起坡来脸不红气不喘,真让我佩服。望着奶奶的背影,我的思绪又飞向远方。 奶奶是童养媳出身。正因为是童养媳,打小要帮家里干许多杂事,所以没有缠足。记忆中的奶奶不像其他的老太太一样有双三寸金莲,走起路来如风吹杨柳般摇摇摆摆。特别是每年一到夏天,她就光着那双大脚丫,挑水、浇菜、洗衣、做饭,样样在行,在那些三寸金莲老太太面前,可是出尽了风头。那挺拔厚实的背也成了我们兄弟姐妹儿时的摇篮和暖床。 收起放飞的思绪,跟着奶奶一路前行。走过了高坪,我们遇见了一条小溪,奶奶看我们有点累了,就让我们在溪边休息。掬起一捧清泉洗了洗脸,顿觉神清气爽,疲惫一扫而光;再喝几口泉水,清冽甘甜,沁人心脾。这水是贵湖的湖水流下来的吗?这个问题一路一直跟着我,贵湖贵湖,山这么高的地方能有湖吗?有心想问问奶奶,可这时我们已累得气喘吁吁,哪有心思听故事! 临近中午时分,我们终于爬到了峰顶,极目远眺,天空湛蓝深远,四周群山环抱,正午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射着,远处的群山蜿蜒逶迤,朦朦胧胧,幽静神秘。空气清新甜润,深吸几口,舒坦惬意,一股新的力量又从心里升起。山脚下零星散落着一座座土墙瓦房,几处白墙黑瓦特别惹眼,就像图画书上的水墨画。炊烟袅袅,鸡犬相闻,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大人吆喝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那声音粗犷奔放,带着山里人特有的拖沓冗长,打破了村庄的宁静和谐。 奶奶说对面那个小村庄就是贵湖。弟弟欢呼雀跃,跟着奶奶加快了脚步,可我却止步不前。湖呢,怎么没见到湖?贵湖贵湖,不是应该有个湖吗?我再次眺望这个被群山环抱的小村庄,四周绿意葱茏,原野上一片葱绿,就像碧绿的湖面荡起的阵阵涟漪,也许这就是贵湖名称的由来。 “快走啊,别傻愣了!”奶奶的一声招呼打断了我无厘头的瞎想,跟上奶奶的脚步,我疾步前行。 舅公一家人在廊前迎接我们,直夸我和弟弟乖巧懂事,表叔表姑们对奶奶阿姑长阿姑短的问候,让我倍感亲切。 酒宴在晚上开席。厅堂两旁都插着亮堂堂的火把,客人们敞开了吃,高谈阔论,把酒言欢,直呼爸爸烧的菜好吃,再现了山里人的耿直豪爽。 第二次走贵湖是一九八零年腊月二十七,我记得特别清楚,因为过两天就是年三十了。这年表婶婆七十大寿,我跟随叔叔一起去贺寿。那时做寿贺礼特别讲究,要置办四脚(莆仙方言,即用四个竹篾做成的盘子装贺礼)贺礼。我至今还记得一盘是长寿面,一盘是生的猪蹄膀子,一盘是衣帽鞋子,还有一盘是龟(方言音gu,读第一声,用冬米做成的,形如小乌龟,寓意健康长寿),用红布袋兜着挑。这担挑子得有几十斤,虽然那时我已经十七八岁,但这次走贵湖一点也不轻松。 前两天刚下过雨,道路又湿又滑,因为气温低,有些地方结上了冰,踩上去嘎吱嘎吱地响,须小心翼翼地应对。又一次经过高坪,叔叔指着那座飞檐翘角的建筑告诉我,那是温氏宗祠。望着那气势恢宏的古建筑,我内心不禁又一次生出莫名的虔诚,那是温氏崇宗祀祖、缅怀祖先、敦亲睦族之地,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来顶礼膜拜。 过了高坪,坡越来越陡,气温也越来越低。树上落满了积雪,一团团,一簇簇,亮晶晶的,十分耀眼。毛竹上的枝条挂满了雪,一条条向下垂着,甚是好看。有些竹子被积雪压弯了,横在路面上,我们必须弯腰弓背才能通过。放眼望去,崇山峻岭,白雪皑皑,好一派粉妆玉砌的世界!“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毛泽东《沁园春·雪》的诗句情不自禁就脱口而出,想不到我这南方人能在此领略到北国的风光,这是我此生见过的最美雪景! 这次走贵湖,虽然是寒冬腊月,冰天雪地,但我却走得汗湿襟裳。此番才体会到“高坪梯,霞湖落。爬起来,八吃道”(莆仙方言,意为山高路陡,爬起来连午饭都吃不下)的内涵。第二天,叔叔一个人回家,我因为脚痛走不了路再逗留了一天,第三天由小表叔陪同返家。 后来,舅公去世了,奶奶也弃我们而去。再后来,表叔们都搬迁到外地去了,我们与贵湖的缘也渐渐浅了。 而今,雪山脚下那个名为贵湖的小村庄不知怎样了,她会像其他大山深处的村庄一样慢慢淡出人们的视线,渐渐消逝在时间的流里吗?可不管怎样变化,贵湖就像一幅隽秀的画卷始终在我心中荡漾,就像一首悦耳的老歌永远在我心头吟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