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儒学自唐代欧阳詹而始,宋初时有“海滨四先生”陈襄、周希孟、陈烈、郑穆,与宋代儒学先驱人物胡瑗、孙复、石介等几乎可以说是同时之人,但影响有限。直到杨时起,闽学才有新的局面。杨时(南剑人)师承“二程”(程颢、程颐),同游酢(建阳人)、吕大临、谢良佐并称程门四大弟子。杨时气质和平,很得程颢的喜爱。当游酢和杨时辞别程颢而南归时,程颢说:“吾道南矣。”所以杨时这一系统被称作“道南系”。杨时晚年隐居龟山,学者称龟山先生。其弟子中,最得其真传的是罗从彦,罗从彦传李侗。杨时与罗从彦、李侗并称为“南剑三先生”。李侗则是后来大儒朱熹的老师。 程颐的另一高弟尹焞在师承程颐十多年,真心从事于持敬涵养的工夫,学问品行极为醇正,宋高宗曾说他的行为便是一部活《论语》。邑人陈俊卿说:“闽中洛学之兴,肇自建剑(游酢、杨时),而莆儒风之盛,自绍兴以来四五十年崇尚洛学,艾轩先生实作成之。”艾轩先生即林光朝,字谦之。艾轩场屋失意,听说吴中陆景瑞学出尹焞,于是便往从学,专心圣贤践履之学,通晓六经、贯达百氏,归莆后,就在东井、红泉讲学,来学者数百人,被尊称为“南夫子”。艾轩一传林亦之,再传陈藻,三传为林希逸。 南宋时,艾轩与享誉海内的几位理学大家隆名并峙,而艾轩还是其中的先辈人物:“在昔日隆、乾间,士之师道立。浙东莱吕氏(吕祖谦)、建晦庵朱氏(朱熹)、湘南轩张氏(张栻)、江象山陆氏(陆九渊),莆艾轩林氏(林光朝),皆以师道授,并世而立名者也。艾轩于时犹为先辈,号南夫子,独不喜着书,门人又益微。”(《林希逸乐轩诗筌序》)全祖望讲到陆九渊的师承时曾说:“程门自谢上蔡(谢良佐)以后,王信伯(王苹)、林竹轩(林季仲)、张无垢(张九成),至于林艾轩(林光朝),皆其前茅,及象山而大成。”(《宋元学案》)朱熹曾说:“某少年过莆,见林谦之(林光朝)、方次云(方翥)说得道理极精细,为之踊跃鼓动,退而思之,至忘寝食。后来再过,则二公已没,更无一人能继其学者矣。” 艾轩说:“道之全体,存乎太虚,六经注解,固已支离,若复增加,道愈远矣。”这是他思想的基石,也是日后他教导学生的方法依归。《诗经》《尚书》《仪礼》《乐经》《周易》《春秋》这六经是经过孔子整理而传授的六部先秦古籍。艾轩说在六经之前,道已经存在在太虚之中,六经并不能完整地诠释道本身。圣贤如孔子或是最接近于道的人,他所整理的书籍或许尚能接近道体,却也无法完整诠释道体,更何况是一般的人。若仅凭一己之见,埋头训诂,以此教导后辈,恐怕离道体本身就越远了。艾轩不着述,这样就引导弟子把目光和重点放在道体本身上,回到了根本。既然圣贤之书只是道体的冰山一隅,那了解它的途径又有哪些呢?着力点又在哪里呢?刘克庄说:“自南渡后,周程中歇,朱张未起,以经行倡东南,使诸生涵咏体践,知圣贤之心不在训诂者,自艾轩始。”这里讲到的“涵咏体践”就是其中的奥妙。 什么是涵咏?就是“口授学者,使之心通理解。”(周必大《神道碑》)。艾轩说,“致知格物,致知是初学第一件,不当求之太深。今以日用件件求之,求之不已,则察乎天地。”这就承认了经验的重要性,知识是传承下来的,获得知识后要自己去再格物,继续认识事物。如果一味在书中索求,忘记身体力行,则容易迷失自我。怎么体践?艾轩在与好友的信笺中说,“圣人一出语,无非日用饮食之事,门人弟子得之,知所谓有始有卒者在此耳。”“古人之所言,皆求之日用。日用是根殊,文字是注脚,须见得日用处,注脚自可晓。”就从日常的普通的事情中实践体会。艾轩说:“呜呼,圣人之经何其不幸也!夫八卦之文、九畴之叙,虽无文王、无箕子而此理素定也,天下由之而不自知耳。”所谓的理、道不是圣人自生自产的,而是本来就有的,只不过“百姓日用而不知”而已。所以就要格外关注日用功夫。《论语》里面有这么一段:“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孔子并没有说他的道是什么,但是强调“一以贯之”。曾子告诉弟子“忠恕违道不远”,你来与不来都由自己决定,对道而言,你跟是忠,你不跟是恕,顺其自然,不强求,但是你若追求,就与道不远。艾轩说,“忠恕,有足者皆可至也。”每个人都有其天分,无法用一个人的体验去代替另一个人的。体验是自身的,也是唯一的,认识不同,体验不同,吾道一以贯之,这是孔子的体验。艾轩也有一句很俏皮的话:“睡是大家睡,梦是各自作”。他告诉弟子,在理解中体验,在体验中理解。虽然大家的理解程度不同,但是没关系,都是对道体的认识。 艾轩喜欢读书,却不愿意去注释经典。因为他知道并非有文字的才叫文章,有些文章没有字,却是大文章。“先生之教人,以身为律,以道德为权舆,不专习词章为进取计也。其出入起居,语言问对,无非率礼蹈义,士者化之。”(陈俊卿《祠堂记》)艾轩的言行举止就是一篇大文章,一篇儒家思想的经典。他教育弟子修身以道德为起点,而非皓首穷经、舞文弄墨。读懂了老师的弟子,“衣冠肃然,有不可犯之色,人虽不识,望之知其为艾轩弟子也。”(陈俊卿《祠堂记》)化文成俗,士子因此庄重而自持,这才是艾轩心中的好文章。 □周奇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