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父亲没有朋友,更没有至交,他从不串门,也没人来家做客。印象中,他是个孤独的人,除了劳作,每天都呆在家里,似乎外面的世界与他无关。然而,他如此的不合群,如此的自闭,在驾鹤西去的那天,竟然收到数十个花圈,让我们十分意外,因为那些送花圈的人与父亲生前素不往来。 父亲虽没牛高马大般的身躯,但他有个宽厚的肩膀和一双铁板般的大花脚,力气之大在村里也是名列前茅的。当年被抓去江西当壮丁,他用30个夜晚逃回了仙游,返乡时双亲已经过世了,他成了孤儿。为了建个完整的家,结束单身生活,他早上上山砍柴,下午在租来的3亩地上耕作。奋斗到29岁时,娶上了邻村体弱多病的“剩女”,结束了光棍的日子。婚后多年,母亲未能生男育女,父亲怕成为丁克之家,拼搏了几年,以20多担白糖换来了我的哥和姐,此后多年我和妹相继出生,家的重担越发沉重。 因为母亲体弱,生活的重担都落在了父亲的肩上,他每天三四点就上山砍柴,七点多时赶回参加生产队劳动 ,中午趁大家休息时间进城卖柴,下午又赶回来参加劳动,这样的劳碌持续了二三十年,从不间断。因为劳累,他没有夜生活,更没有娱乐活动,每天晚上七八点就睡觉,雷打不动,亘古不变。正因为有他的全身心付出,才有我们的快乐童年,才有我们今天过上幸福生活的基础和条件。 父亲没有技能,赚的都是体力钱,靠弱鸟先飞般的劳动维系家的生活,靠高出村里同龄人N倍的艰辛呵护着六口之家。 文盲的父亲坚信知识可以改变命运,于是千方百计创造条件,让我们兄弟姐妹都进学校读书,尤其在重男轻女的年代,让姐姐和妹妹上学,显得十分难得,因为这要多花他好多钱,他要付出更多的辛劳。 为了让儿女不挨饿、不挨冻,他不交朋友、不参加应酬,哪怕是亲戚间的礼尚往来他也疏于参加,以便省下钱维持家庭正常开支和挤出时间上山砍柴、进城卖柴,确保家里的“两不愁”和“三保障”。记得在吃大锅饭和三年困难时期,他冒着被批斗的危险,以地下工作者视死如归的精神和谨慎,留下了小锅,并在家里藏起了数担谷子。饿时,我们兄弟姐妹在家里偷偷地开小灶,使我们比同龄人少了很多的饥饿,也避免了因饥饿产生的水肿等疾病。 他自己十分俭朴,除了几个月理一次发外,几乎没开支,穿的衣服都比南京路上的好八连衣服还旧还破,好多次乞丐上门乞讨,看到我父亲穿的衣服比他们还旧还破时,都不好意思开口,很知趣地离开,而父亲都会追上去给他们一罐四小两重的大米。他舍不得添置衣服,穿的几乎都是补丁上再打补丁的衣服。为了省布,就是冬天穿的裤子也是现在春秋季流行的七分裤那么长。由于没有一件得体的衣服,以至于妹妹定亲时他不好登场,每每谈起,妹妹都很遗憾和感叹。 父亲节省在全村是出了名的。他60岁时,牙齿都掉光了,那时家里都劝他装上假牙,可他惜钱,认为花上几百元钱很冤,只要做饭炒菜时煮烂点就可以了,这样他“狼吞虎咽”了27年,直到去世,其艰难难以想象。 老家在大蜚山,村里的老年人几乎都有寿墓,有的寿墓还很有气派,当时政府还没提倡火化和取缔活人墓,作为儿女的我们也不想被人小看,也选好了一处风水宝地,要给他建寿墓,可被他断然拒绝。他说,花上几万元建个没多大用处的坟墓,很不值得,过世后只剩下一把骨头,而这骨头放哪不都一样?他要我们以后将他的遗骨放进和尚墓,和尚墓入驻一例才收费1600元,每年的清明和冬至,和尚还免费给入驻者进行集体祭扫,放进和尚墓省钱省力又省时。2004年,父亲去世时,我们遵照他的遗愿,将他的灵骨安葬在和尚墓里。 前段时间,和一位曾经给父亲送花圈的邻居闲聊时,他告诉我,虽然你父亲 “孤人独相”跟谁都不来往,但他对子女的培养、对家的奉献可圈可点,值得尊敬。给他老人家送花圈,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点赞他,敬仰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