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4月21日,莆田县来了新书记陈延辉。这书记与前任不同,喜欢文化和文化人,且文化还是大文化,不拘于文字和书籍之类。 他问我:“现在沿海渔民在浅水中推小网,穿不穿裤子?” 我答:“推七啊?(两支竹竿交叉系网,呈V型展开往前推的一种讨小海工具。)白天穿,夜里不穿,就脱了扔沙滩上,或挽在头上,怕推远了裤衩被人偷了。” “哦!”他明白了,跟我讲起建瓯的事:山民进山扛木头,连短裤也不穿。国民党当局认为有伤风化,就派兵进山,碰到全裸的,就用藤条抽。抽了一阵,都穿裤子了;兵撤了,又不穿了……文化人中,他特别喜欢肖一平,喜欢肖跟他讲“妈祖神”。懂妈祖的人多,但肖不像别人对县太爷摆清高。书记不找他,他就找书记,不请自来。延辉还知道,肖的大号“两报一刊”其实是对他不好的话。但他愿意跟他交朋友:不累。 我那时在莆田县人事局,办公室在县政府大门第一座。同事中有与他棋逢对手的棋友,因而,我们办公室是肖进大门的第一站。 我第一次见肖,便叫唤:“哇!两报一刊啊!” 肖一平有点不好意思:“不敢不敢,参考消息而已。” 肖一平在县人事局对我们几位“新大学生”宣讲的最重要观点是:“妈祖信仰既不属于儒家系列,也不属于道家系统,更不属于佛家(供奉妈祖可以用鱼和肉呀),而是民间自成体系的信仰。林默娘是个地地道道的渔家女,肖一平对妈祖特点鲜明的观点是:“妈祖就是宋朝的雷锋。” 几个月后我就去了忠门。在妈祖故乡,老百姓中流传着丰富多彩或互相矛盾的林默娘的生平故事,确能印证“宋代雷锋”的说法。但为规避歧见,还是以《天后显圣录》的《本传》《灵应》中的案例来论证。如: “机上就亲”,“化草救商”,“菜甲天成”,“挂席泛槎”,“铁马渡江”,“祷雨济民”,“灵符回生”,“奉旨锁龙”,“断桥观风”……(以上为《本传》)“朱衣着灵”,“圣泉救疫”,“温台剿寇”,“救旱进爵”,“瓯闽救潦”,“钱塘助堤”,“拯兴泉饥”,“怒涛济溺”……(以上为《灵应》篇,元朝以降就不引了。)雷锋的故事今人都熟,故不赘。读者自己比对。 法国的“妈祖”,我是偶然读到的。她叫“圣热娜维耶芙”。后面五字是名,法语音译;“圣”则完全等同于“圣母”(都是国家的封号)。 法国阿莱特·法尔热:“巴黎有一种特别的祭礼,在很多的资料中都能读到,它展现出信仰的微妙,尤其是当国家和教会都对其推崇备至时:这就是定期祭拜圣热娜维耶芙。” 热娜维耶芙在6世纪初与世长辞,与林默娘去世(宋雍熙四年,987)相距约380年,但两人的神迹和境遇则极为相似。 热氏去世后被埋葬在吕黛斯山(后更名为圣热娜维耶芙山)。——如湄洲祖庙山。妈祖升天前,这山肯定不叫祖庙山,叫什么,湄洲人知道。 圣山建起大教堂,成朝圣之地。857年,外敌入侵,董事们带圣物仓皇出逃,六年后重返此地,重建教堂。1130年瘟疫流行,董事长祈求圣热娜维耶芙显灵,奇迹出现了。从此这天(11月26日)成固定节日——如三月二十三、九月初九。 18世纪法国大革命,革命中的狂热让教堂的圣物付之一炬,教堂成了先贤祠——20世纪我国民革命,林默娘由天后降回夫人;文化大革命,祖庙被拆毁,仅佑德祠为公社紫菜场,另一祠为驻军木材仓库。 信仰的实质一样。“但凡法兰西陷入公共性的灾难中,人们都会去寻求圣热娜维耶芙的庇护,并且总能在短时间内收到神奇的效果。无论是战争、饥荒、洪水还是大规模的传染病,屡试不爽。” 灵验的细节也惊人相似:1725年,连日暴雨造成洪灾,巴黎大主教下达教令向圣热娜维耶芙求助,仪式开始后,“雨确实停了。只有几滴雨,风倒是很大,路都还是干的……值得一提的是,仪式过后,天气确实变了。”——林默娘的神迹则见《天后显圣录》之《瓯闽救潦》。 还有一个细节会令读者会心一笑:升天后的林默娘一次次身着红衫手提红灯出现在惊涛骇浪中的桅杆上,与惊魂甫定的船人对话……圣热娜维耶芙则化身为一个年轻女子出现在楠泰尔专门为她而建的教堂里,在祝圣后的弥撒时。主持弥撒的神甫问圣热娜维耶芙几个问题,她回答说上帝已然恼羞成怒……侍奉圣女者也性格相同:圣堂董事长去某人家吃饭,那儿有好多人,一些年轻人纠缠他,让他坐立不安,因为他们说这次圣女没有显灵……他任由他们去说……以上内容均出自《法国大革命前夕的舆论与谣言》(第109~113页)(文汇出版社2018年4月第1版)。□郑国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