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凤凰花开的季节,街上明艳的橙色恍惚着我的记忆,摇曳婆娑的身影,像极了那个在东非高原上的姑娘,支教回国两年了,她还好吗? 那天看到她,蹲在市场角落,用一方红布巾,把玉米整整齐齐地码着。街旁的凤凰树,叶如飞凰之羽,她着一条亮橙的裙子,色若丹凤之冠,肌如凝脂,五官深邃,巧目倩兮,佳人如琢。她逗着怀里的一个黑娃娃,可那分明是一个中国人的面孔,我道了声“萨拉姆”,和她问了好,没有询问玉米的价钱,只是看着那个黑孩子,给了他一颗糖,她很开心地用一泓热情的眼眸回应我,打量着我,小心翼翼地问我:“China?”这条街上常有和我们一样的东方面孔,来自日本,来自韩国。我很自豪地点点头,她似乎见到家人一样,指着孩子对我说:“china also.”埃塞俄比亚人民有着高原狂放的粗线条,英语在这里不需要章法,意思明白即可。 贫瘠的高原沟壑纵横,我所在的城市默克莱虽然是埃塞俄比亚第二大城市,街道还算齐整。但是,当地贫富悬殊,偶见漂亮宽敞的别墅,而随处可见的是低矮阴暗的土坯房,还有铁皮搭成的贫民窟。 作为提格雷州的首府,这里却没什么值得一提的经济项目,可以给当地人民带来衣食无忧的生活。默克莱的街上多得是一天吃两顿英吉拉,一个个饿的干瘦又无所事事,成天坐在马路牙子,拿着剔牙棍保养牙齿的男人。(英吉拉是当地主食,以台麸和豆子一起发酵后碾成的面糊,摊成面饼,一面光滑一面呈蜂窝状,色灰味酸)。 在外干活的多是勤劳的妇女们,一早醒来做好一天吃的英吉拉,去离家数公里之遥的地方打水,背回,再顶着重物走去数公里外的集市摆摊做小买卖。贫苦的生活使这里的女孩子向往着外国人的青眼。而我眼前的姑娘,也一度得到一个来自中国男人的宠爱,惹来小姐妹们的艳羡。“那他的爸爸呢?”我无意惹出姑娘藏在心底的悲伤。“他走了,走了。” 都说“非洲的美,在于不期而遇”,那么非洲的痛也来得猝不及防。她低垂的长睫毛扑闪着,絮絮叨叨地聊起他们的过往,几种语言混用,费劲地表达:“那个男人中文名字叫“wind”,孩子叫“格尔美”,她叫“summer”,22岁了,他们两年前认识的,男人在他们村里做工程项目,很帅,对她很好,但是去年走了,留下两万比尔(约人民币六千),说过段时间才能回来,后来电话也打不通了,不知道现在哪里。” 十月的非洲大地炙热干涸,如同她的嗓音。 出国在外的男人耐不住异乡的孤独,找一个当地姑娘温暖寂寞的岁月,工程结束,提包离开,或留下一笔钱作为补偿,或挥挥衣袖不留下一片云彩。被弃在尘芥堆中的还有好多这样的姑娘,她们在望眼欲穿中慢慢枯竭。 我向朋友打听在这个城市做工程项目的公司,还有“wind”的去向,但是查无此人,我想他大概叫“伟”或是“风”吧,朋友说确实有一个叫“风”的男孩,但是去年就离开埃塞啦。因为和姑娘有关,再多的信息他再也不肯告诉我,怕姑娘纠缠,只淡淡地说:“少管闲事,这种事多的去了。” 我帮不了summer。只是常去关顾她的菜摊,给孩子一些来自中国的纪念品,仅此而已。她从我这里又看到了中国的影子,好像和她的“wind”近了一些,她仍相信“wind”会回来。“萨拉姆”,每次与她贴面相拥(问候的贴面礼)时,我都可以触碰到她瘦骨嶙峋的肩胛,触碰到她期待而哀怨的眼神,触碰到她独自守望的爱情,我的心底一阵心疼,也会传来一丝无力感,耶克尔塔(对不起),耶克尔塔。 七月,凤凰花开荼蘼,灿若云霞,却有一种明媚的忧伤。我再次光顾了她的菜摊,告诉她,我要去亚的斯亚贝巴了,有机会再见。树上的鸟静默着,仿佛沉浸在各自的往事中,阳光洒下来的点点光斑,似乎可以觅到她的心。 月朦胧,虫鸟鸣,远狗吠,风声唳,这是默克莱的最后一夜。“风”不会回来,我也不会再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