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洋村是萩芦镇一个寻常的村落,溽暑之际,与友偕往,友姓江,江春霖的后人,在江口做一名老师,同时开一坎茶叶店,由于茶缘往来颇久,相识,知其亦为文人,书颇好,因喜与之交往。梅洋村离我所居住的江口不远,莆炎高速缩短了这种空间。对于莆田山区,向来较陌生,想不到,咫尺之间,竟然有洞天之别。山外一片寻常的风景,过一个院里隧道,境界遂大不相同。莆田山区的山不像永春大洋那么险峻,只是树木较稀少,目之所及,绿意参差,颇不尽人意,而岩石嶒崚,突兀的山石在道路两旁显得极为显眼,那种黄色的,带着岁月的破碎感的山石,像这时光长河一样,显得沧桑和疲惫。山上的树除了台湾相思树外,就是南方桦和柠檬桉树,修长,树态显得有些单薄秀气,却是如此霸道地占据着几乎所有水汽充足的山坡。从萩芦下高速,进入一段曲折的乡道,盘山而上,路上几无交会车辆,也罕见行人。空气里的绿意却渐渐浓重了,恰好,下起了小雨,山间起了雾岚,小江说,梅洋这一带一向如此,雾汽浓重,一年四季除了夏季外,几乎为雾所笼罩。我想,这样的地方,岂不是茶的天堂,小江说正是如此。山间多有茶场,产本地的绿茶。在梅洋村,我看到低在山谷里的茶园,那种绿显得细腻而亮眼,茶叶喜欢雾泽滋润,梅洋的茶显得秀气而低调,芽头细黄齐整,在茶垄上平铺开,像一条条绿色的毯子,想起宋代某个词人所说的“翠旗似屏拥入窗,江月泠泠漾上船”句。大概是那样的夜,那样的山间风景,茶园依稀,浸着月光,那种绿曼妙而妩媚,铺展开,远远地看,像翠旗似的,又似一座座屏风画扇。 梅洋的绿,正如其名,绿得恰以好处。 在清代名臣江春霖故居里,我依旧见识了这种自然的乡野的绿意,在简朴的古民居里,空荡的大厅上,在天井里,那种绿像活着的精灵般,在青砖蔓地的庭院里,绿色的苔藓沿着岁月的裂隙滋生着,像有无限的诗情欲对人说,可惜,庭院无人,足迹罕至,那种落寞的感觉油然而生。江春霖是一代名臣大儒,是乡党里的前贤,功名在外,业绩留青。这座古民居,应该是典型的莆田民居构式。又带有山区民居的特色,没有高大的院墙,没有繁花冗饰的桁架和斗拱,一切简朴而清宛,青灰色的筒瓦下,是砖红色的辅瓦,如书页般齐整。江春霖的书法如其人,有着强烈的正气和个性,笔划轻婉而坚定,颜筋柳骨,多有瘦劲体态,字正而气盈。在幽暗的披舍和陪院里行走,如入迷宫般感觉,恍惚间,如遇其人,正一灯如豆,伏案秉笔疾书,眉宇间尽是忧国忧民之色。在简陋的耳房外,只看到紧锁着的一扇木格窗子和同样髹着黑色漆的对扇木门,那窗是莆田明清民常见的粗木竖条加横栅格式,没有雕花,也没有复杂的拼花样式。庭院里的石阶也显得极谦逊和低调,披舍、耳房全是简陋如寻常民居,门口放着一只旧木桶,或者一只歪斜的旧竹椅。听小江说,他小时候就住在老屋里,灯光幽暗,往往几家人的孩子凑在一起读书,那只用罐头瓶做的油灯,有三个灯芯,灯焰带起的浓浓黑烟直冲屋宇。他每次回家,要翻山越岭行走半天才能到家,那时候的萩芦尚荒僻,像远古的状态。堂屋上有江春霖的《半耕书室跋》:“先大夫尝拟辟一书室,颜曰半耕书堂,示子孙勿忘稼穑艰难也。乙未秋,霖自京假旋,梅弟以居室逼仄,无以为子侄读书所,就隙地拓而大之,仍以半耕命名。承先志也,因慨当世贵介子弟,食租衣税,不复知民间疾苦,其不肖者荡其先业,即其贤者致身通显,诗酒风范,视民肥瘠,不加喜慽,误天下苍生者,夫岂少哉!书以示儿辈。食旧德,服先畴,入为肖子,出为良臣。先大夫九原之灵庶几稍慰也夫!”读此,不觉肃然起敬。正直清白,乾坤正气。 出前庭雅趋,唯山岭陂陀,修竹与翠篁杂然相错。一山环如逶迤,若握玉怀瑾状,三两村舍,依旧浸没于绿意杂然的烟岚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