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菜市场的东西两头各有一个卖豆芽的。东边卖豆芽的是一个年逾花甲的老太太,西边则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少妇,两人是婆媳。黄豆芽和绿豆芽分别用大木桶装着,新鲜整齐,生长得恰到好处。每天东西各两桶,顾客倘若去得迟,也就只好望桶兴叹了。 豆芽,有绿豆芽,有黄豆芽。这里说的是黄豆芽。 挑拣圆滚饱满的黄豆,清水浸泡,豆皮儿泡软,水倒掉,放在盆里,用湿棉布盖住。盖得严严实实,放在屋子角落的暗影里。老一辈人说,豆芽见了光,就变绿了。变绿的豆芽有什么不好呢?我想不通,越发对棉布遮盖的豆芽感到好奇,想看看它们萌芽没有,到底怎么样了。就偷偷掀开棉布,看。也没见有什么,倒是闻到一股浓浓的豆腥味儿。 黄豆生芽了,黄莹莹的。两个豆瓣紧紧闭合,向下勾着,有些呆头呆脑。待到豆芽的根部有了褐色,豆芽终于长得不能再长了。抓出一点豆芽,洗掉豆壳,在开水里焯过,加上一点调料,一盘色香味俱全的凉拌豆芽菜就上桌了。 炒豆芽要用生姜片炝锅,最好再放几个红尖椒,豆味儿重,得用辛辣之味儿压一压。 豆芽炖汤,豆芽炖得越面越好,豆芽根儿炖烂,放几根葱。豆味儿入汤,风轻云淡,淡之欲无,汤就变鲜了。中国饮食中,汤很重要。高汤,老汤,清汤。还有一个汤,商汤。商汤不是汤,是商朝的开国君主。 在古代,豆芽菜不但是平民百姓餐桌上不可少的一道菜,同时也受到达官贵人、文人墨客的喜爱呢。明代诗人陈嶷写过赞美豆芽的诗句:“有彼物兮,冰肌玉质,子不入污泥,根不资于扶植。” 听说乾隆下江南微服私访时,在一个农户家里吃过一道菜。只见那菜金灿灿的,吃起来爽口无比。就问那农妇是什么菜肴?农妇不知是皇帝驾到,开玩笑说,此菜形状如“如意”,所以叫如意菜。回到京城后,乾隆非常怀念那道如意菜,就要御厨快快做来。御厨绞尽脑汁,才知道如意菜就是黄豆芽。 美食才子袁枚在《随园食单》称:“豆芽柔脆,余颇爱之。炒须熟烂,作料之味才能融洽。可配燕窝,以柔配柔,以白配白故也。然以其贱而陪极贵,人多嗤之,不知惟巢由正可陪尧舜耳。” 在儿时那些缺少吃喝的日子里,找个盆子,装点细沙,抓把黄豆埋进去,浇桶清水。过几天,青绿色的豆芽探头探脑地钻出来。扒开细沙,把豆芽拾掇干净,午饭时,清寒的饭桌上,便又多了一盘小菜。吃得高高兴兴,好像额外多得了什么。 懂生活的人,能把清寒,变成清欢。 有两年,几个朋友,常小聚。小饭馆一坐,点几个家常菜,酒酣耳热,天马行空,高谈阔论。 每次点菜,我都喜欢点一盘炒豆芽。 后来,各自一忙,便聚得少了。偶尔一聚,也少了以前那种闲适和随性。《聊斋》里说,缘来则聚,缘尽则散。很多世事,也只能作这样的达观之想罢。要想更好地热爱这个世界,我们就必需接纳它的种种局限和缺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