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乡,有一条流淌在我心间的无名涧。 为什么我称它为无名涧呢?当然并非它本身就叫无名涧,而是现在凭我多么努力地去想,也想不起它到底叫什么,但这并不影响它在我记忆中留下的深刻印象,而今它也成为我记忆中,故乡宽广胸膛上的一条清晰而永恒的脉络。 无名涧的源头我至今不甚了解,只知道它源于山脚下的一座水库,后又汇融于桥头溪,总长度莫约四公里。 记忆中水库曾有过几回枯竭,但山涧的水似乎从未因此而断流过,因而无名涧的两侧常年长满了翠绿的水草和一些壮硕的野芋,若是在夏秋两季来到这里,必然可望见三两朵野花亭亭点缀其间,及富诗意美。这种美是精致的美,自然的美,更是朦胧的美,因为朦胧的令人分辨不清,是花草妆点了山涧的美,还是山涧诠释着花草的诗意。 在我还是孩童的时候,山涧边上有一小块我家的地,说它小确实是极其的微小,不过六平米左右,呈带状且上下错落。依稀记得地里只种些芋头之类的作物,这或许因为紧邻山涧,地里小石子较多的缘故。山涧的地块与山涧上的其他地块落差约有七米高,因为极为陡直,故而落差如崖。站在其中抬头望去,无边的天地窄的不过是几片浮云,永恒的阳光也可以是匆匆过客,恰因这上下之间的落差产生的窄,使之显得无比的幽密与静谧,但在童年的记忆里仍觉得这里,仿佛是一个美丽的奇幻王国,被人间遗落了的最美境地。 因何我与这山涧结缘,又对它有着如此深的印象和情感呢? 这或许和我的爷爷有着紧密的联系,大约在我不到六岁的光景时,我的父亲就带着母亲和妹妹去三明帮朋友做事情,自然使得照顾我生活的担子就落在了爷爷和奶奶身上,所以我就时常屁颠地跟在爷爷后面,到田间地垄上瞎跑且乐此不疲,而唯独对这山涧情有独钟。 因为年岁小又加上崖过于陡的缘故,爷爷大多是不允许我下去的,所以更多时候我是坐望于崖上,看着对岸北仔山上,随风影影绰绰地招摇的马尾松和芦苇荡,或是调皮地跑去田垄上扯来一大把蒲公英,然后将它们一朵一朵吹散,累了便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对着崖下劳作的爷爷问一些风牛马不相及问题,却也自觉得趣味盎然。 倘若能到山涧里玩那更是件极富趣味的事情。最好是在炎热的夏季,因为崖下日照时间较短,加上涧水长流不息,所以还未到及崖底就顿觉得有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气直扑而来,于是乎便让人觉得冥冥之中天地间又多了个新的界点,当然这算不得十分有趣。当下到崖底,凭着孩童先天对水就怀着极其浓厚的兴趣,第一件做的便是直接跑去无名涧边耍水,或是蹲在边上洗洗小手,或索性连带鞋子一并踩到水中。水自然是及浅,至多也就没到膝盖处,水非常清澈,可以将水底的景物一览而毕,若是我静止不动一会儿,起初受到惊吓的小虾,又开始壮着胆探“须”而出,这时我和虾们的两个小小世界,即刻在清澈而纯净的水中融成一体。我耍水爷爷是极少责备我,至多只是蹙起眉头故作严肃的样子说:“回去让你奶奶知道看她什么收拾你”,而后又补上一句,“别玩太久了,生病了是要挨针的,看你怕不怕”?而我则撅起嘴来还上一句:“我才不怕呢”!各自又忙活开来。 当我玩倦了的时候,便跑去扯来芋叶,然后仰躺在用爷爷衣服铺成的小床上,拿芋叶遮住小小的脑袋,佯装睡觉。即为佯装自然是未睡着,睁着眼晴,光线透过芋叶,满眼皆成了绿色的世界,紧接着心里也变成了一片无际碧绿的世界;若是把眼睛闭上,嗅觉便立刻发挥起了主导作用,香郁的野草气息便随风潜入芋叶下的鼻孔里,甚至还可以嗅到沁凉的涧水气息,心思便犹如一只春天里的彩蝶,在广阔的田野上自由地翩跹舞起。这时候崖下俨然成了一方自然和谐的净土,当你仔细侧耳聆听,你会发现很多美妙的声音,比如微风吹响芋叶和野草的沙沙声,以及不息奔流的涧水发出的汩汩声,间或还会听到不远处,正在龙眼树上歇脚的不知名鸟儿的啼鸣,当然你若是用心聆听,还可以听到更多来自大自然所发出的美妙声响。这不仅仅是一方自然和谐的净土,也是滋养我童年心灵的一方沃土。 如今时隔多年之后再次想起,恍如隔世,早已物是人非。我的爷爷在我七岁的时候,因为高血压突然摔倒,拖了些时日后便永远离开了我,自那以后我就很少再去那崖下的无名涧。后来爷爷就葬在北仔山上,若站在爷爷坟场的位置上,还依稀可以望见崖下的无名涧。 此时我的窗外,秋风正低低地呜咽着,想必故乡未偃的风,依旧吹动着北仔山上影影绰绰的马尾松和芦苇荡,无名涧的水也依旧奔流不息,但现在忆起已如一曲悲而未决的挽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