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的那个冬天,爸爸经人介绍,收养了一个12岁的小男孩。小男孩皮肤黝黑,身材瘦小,唯独那一双大眼睛格外引人注目,眉宇间透着一股灵气。他成为我的“哥哥”,成年后,按照农村的风俗“入赘”(即上门女婿),他顺理成章成了我的爱人。 公公之所以把他送养,是因为地处莆田常太镇山区,膝下有五个子女,上面有1个哥哥,两个姐姐,下面还有个弟弟。仅靠砍柴挑到市区去卖,用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到了大儿子成家的年龄,下聘女方彩礼5000元,却囊中羞涩,只能东借西凑,因此欠了一屁股的债。 大儿子成家后,公公每天起早贪黑上山砍柴、贩卖,及时还清欠下的债。但培养四个子女继续学习的费用不菲,公公无力承担,才做出决定——送养老五。爱人彼时十二岁,担心小弟送出去被人欺负,就自告奋勇说:“阿爸,送大不送小,把我送出去吧!”于是爱人辍学了,他把学习的机会让给弟弟。 因为他的到来,我跟小木屋结下了不解之缘。 他经常跟我聊起家乡的一草一木:美丽的东圳水库,香甜的枇杷,绿油油的稻田……当然说得最多的莫过于家中的小木屋。 他的描述让我无数回痴恋!想象他的家乡应该是怎样一个如梦如幻的地方?东圳水库有多大?枇杷有多甜?还有从未见过的水稻是啥样的?小木屋是怎样结构的房子,有多高,漂亮吗?……带着好多好多的疑问,心想若有机会,一定叫“哥哥”带我去他家,揭开它神秘的面纱。 当时,由于沿海农村的风俗——女子未婚是不能去男方家!所以每次看着他回家,心底寻思着偷偷跟去,每次都让眼尖的妈妈看穿我的心思,及时加以制止。 直到1994年冬天,我成了他的妻子,终于可以顺理成章造访夫家了。我坐上婚车,绕着莆田大水缸——东圳水库,行驶在逶迤山路,两侧瓜果飘香,草木蓊郁;幽谷深涧,云雾缭绕,错落的村落与远处层层山峦遥相呼应,宛如仙境映入眼帘。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不经意流逝,到了爱人家常太镇东青村,那座承载着他童年深刻记忆的小木屋,赫然出现在我眼前。 小木屋外墙底部用一米多高的杂石垒起,上面用土和着稻草筑墙,并抹上白灰阻挡风雨侵蚀。连接西面各又搭盖两间阁楼,阁楼走廊古朴厚实,楼板是用小木块拼接,走在上面,“咚咚咚”的声响鼓动耳膜,特别有意思。 座落在一层的厨房因常年做饭,墙壁斑驳、黧黑,承载着时光的沧桑印记;里间有序置放米缸、木桶、犁铧、镰刀、扁担、斗笠等农家用具。放眼这8间房,每间不足十平米,房上的横梁粗细不一,梁上拼接纵横交错,怎么看都像受了拷打的痕迹,别扭、无奈。 木屋很旧,但构建它的每根木头,每块木板,都是公公无数次到山上砍下木料,回家静心刨制的,他用勤劳的双手给儿女们搭建一座挡风遮雨的家,凝聚着浓浓的父爱。 听说沿海新媳妇回家,木屋里早已挤满了淳朴善良的乡亲,他们都是上门给公公贺喜来着。 厨房里,公公忙得不亦乐乎!他亲自下厨炝肉、炒白粿、贴锅边糊……虽然不是山珍海味,但道道菜品味道地道,像山里人性格淳朴实在。公公跟我介绍,白粿是山里的特产,用自家种的稻米加工,加入山泉水,水质好,甘洌清甜;还有自家种的菜无污染,外加柴火灶的火候足,炒出来的菜尤其清脆可口。我一边听着他的介绍,一边呷着一口口美味,心里甭提多热乎! 隆冬时节,山里的夜早黑。晚饭后,一家人挤在一间狭仄的房间里,就着昏黄的灯下,兄弟姐妹个个揭爱人儿时的短。有的说四弟打小怕干农活,回回假装肚子疼;有的说四哥想吃隔壁家阿婆的柚子,半夜偷偷爬树上摘,却不小心掉下来,裤子被树杈划开直到脚踝处……一时间,满屋子笑声此起彼伏。那样的场景,让我思绪万千——原来手足和骨肉至情不会因分离淡化和疏远,反倒更加真醇动人! 公公已辞世数年。这几年爱人家乡小别墅鳞次栉比,唯独小木屋孤立独守。每次回去时,我都禁不住踏踏小木屋“咚咚”作响的楼板,抚摸那粗糙不平的栏杆……一遍遍追忆公公那一代人艰辛的岁月,还有小辈们成长的快乐记忆,内心充盈着对他一家人感恩的情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