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十七岁,喜欢看《花季雨季》。 有雨的春天,很冷很冷。草儿一夜间,便全探出脑袋,迫不及待地要把经历了一冬沉闷的头脑洗一洗。她们的绿是湿漉漉的,是清冷冷的。泥路上的野荠菜也一样,在雨中举着星星点点的小白花,捧着一个个翠滴滴的小心心,不知道在等待谁的采摘? 我一直坐在楼上的窗台边,从清晨到日暮,听潺潺的雨声,看土地的渐绿。我必须把自己囚在楼上,一囚就是一冬与一春,因为我病得不轻。 有一天,雨歇了,金黄金黄的阳光从东边挤出几分温暖。我也高兴了,在楼上对外婆说:“啊嫲,我想吃水煎的包子……” 于是,外婆顶上箬笠,卷起裤腿,端了一个包了干毛巾的斑驳的搪瓷缸子,乐呵呵地出门去街上给我买了。街上是很远的,我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后,外婆才把一大缸冒着热气的水煎包子放在我的眼前。 又有一天,我对外婆说:“啊嫲,我想吃水煎的包子……” 外婆便从门槛上慢慢站起,捶了几下坚硬的老腰,趿上破旧的拖鞋,捧着胸口出去了。合门的一刹那,我从楼上看见了一头纷乱的银发,和蹒跚的蓝布短衫背影。 绕着白雾清香的水煎包子脆黄的惹人,惹得我整个春天都想吃。咬一口,一股水汽,春天的清冷的水汽。 外婆说:“别天天惦记着你的野荠菜,那是过去穷人吃的。过去她就是穷人,穷人吃了地里的草,个个都得了病,得了病……” 她没有往下说,她担心楼上的我因为生病而想不开。我知道她为什么不愿意提及腿的事。 “这恶春”,终于她咒了这个春天。 熬过了淫雨的那春,我和外婆都与故乡的春天作别。只是她再也不用端着用毛巾包裹着的一大搪瓷缸白乎乎热腾腾的水煎包子,在泥水中艰难地奔跑。只是她再也不用记挂春天楼上的我是否寂寞?还有我,只有在偶尔异乡的一两场凄风冷雨中,感受到钻心的凉意,便想起那个料峭的寒春,那座飘着水煎包子香气的小楼。 想着有一天,母亲忽然也拎着一袋热乎乎的水煎包,高兴的在楼下叫我:“香儿,快下来,有你最爱吃的东西……” 一个个白胖胖黄澄澄的水煎包子上都插满了粉的桃花、白的李花,还有擎着碧绿小心心的野荠菜花。 都罩着水汽,迷迷茫茫的春天的水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