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湛蓝,晴日至矣。缕缕金光洒下,似要融入田野的四肢百骇,放眼眺去,田中一两处黄,三四点白星,五六处绿。 外婆勤于耕耘,欣荣的作物四时兼备。丝瓜藤细细长长的,慵懒地爬上了外婆用竹片支起的大架子,末梢延伸出一段蜷曲的小绿绳;白菜肥大的叶子团聚着,白色的叶杆边绽放出墨绿的菜叶,最外面的叶片上还密密地长出了微微泛白的小刺;青椒苗矮矮的,绿油油的果实潜逸在绿油油的叶子间,泛着丝丝光泽。 农忙的时候,我便会跟外婆一起,在田间游走。秋后的日光有些毒,却也不似夏日日中那般渗人,她总是脚踩一双低帮雨靴,头顶白色的碎花遮阳帽,还戴着那对破了几点小洞的袖套。每次提及那双老旧的袖套,她那古铜色的脸上总会泛起淼淼波澜。她咧开皲裂的厚唇,自得道:“袖子我用了好几年了呢。” 庄稼很多,沉甸甸的稻谷压弯了茎杆,卷心菜也丰满到开裂了。外婆驼着背,像乌龟一样缓慢行进在田野纵横的沟壑中。她一手持着镰刀,一手攥着金黄的稻穗,有条不紊的收割着。纵然秋风凉爽,谴散了几缕热气,也依然无法遏制她额角渗出了丝丝细汗。汗珠顺着脸颊滚落,最终也化为了土地的养料。 我唯一的工作就是嬉戏观望。稚嫩的童口也曾问出一句:“外婆,你累不累啊?”外婆缓缓昂首,用污垢的袖套浅浅擦过额角,干硬的手指头捏过挂满汗粒的鼻头,笑道:“不累不累,你快回去,这里脏……”她露出一口黄牙,脸上的皱纹亦深了些。我想,外婆很漂亮,夕阳折射她耳畔的汗珠,像宝石般璀璨;傍晚的风徙过她额角的碎发,好似远水也泛起了阵阵绿潮。 暮至,外婆伛偻地拉着一小车稻谷,夕阳在他身后扯下一段狭长的黑影。 温馨,和谐,烟火气……原本朴实无华的食材,在外婆掌勺之下,也会变换出几番滋味。开火,起锅,倒油,经过多年在厨房劳作的积淀,外婆把这些步骤编成一只灵活的舞蹈,即使操演多年,依然是家眷眼中无可比拟的绝伦秀。 昏黄的灯光在客厅里扩散开来,我焦急地等候着美味上桌,也悠然地享受着厨房里的和弦乐。听锅铲声,乒乒乓乓,是石缝间漏下的滴泉;听油星声,滋滋叽叽,是草丛中淌过的小溪;而那古老的柴火灶引燃枯枝朽草,噼里啪啦,定是万千烟火齐鸣。 我坐在蓝色的塑料高椅上,静静看着外婆。灯光很黄很浊,扑闪扑闪地拍打着我的脸颊;身后是掉了漆的墙壁,灯光照不到,黑黝黝的一片。我一直看,也无言。 也许经过了很长时间,也许只是白驹过隙。梦醒方觉岁月已过,斯人长逝,故地难寻。只能在闭眼后觅得那一方老灶,一角昏黄灯光,一块掉漆破壁。 往事如同丝线,一丝一缕在脑海里编织,方成旧忆。念旧的人是被束缚在这线团中了,他们无意触及一丝一线,却总逃不过旧忆浮动,脑海深处掀起的惊涛骇浪。 那个终日在田地间伛偻的老人不见了,那个笑着与我畅谈的老人不见了,那个会用干裂手指抚尽我眼泪的老人不见了。我几度在黑夜里茫然,你去哪里了?怎能只留我替你看这一夜月光? 那道秋风拂过携来的旧忆,令我挽面叹息。星满天,照无眠。也许你不曾陨落,只是从此在人间匿迹,去了那令人痴迷的仙境。
指导老师:郑燕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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