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弥漫着一股清香的味道,浓郁的清香来自邻居大门边插的一束艾草,与其说是插,不如说是绑,是对门的老夫妻俩用塑料胶带绑贴上去的。 清明插柳,端午插艾草。我的家乡也是这样,每到端午,家家户户都要在门楣边插上艾草菖蒲之类,以期驱虫辟邪,祈祷安康。包粽子,赛龙舟,插艾蒿,缠彩绳,端午系列民俗组合活动中,插艾草是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 儿时的端午节,母亲清晨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河边采艾草。母亲说,端午节的艾草是极好的,要趁太阳没出来之前去采,这时的艾草上挂着露珠,最新鲜,味道最浓。 当母亲鞋底沾着河边的泥土,背着一大把碧绿的艾草走进院门的时候,一股涩涩的清香便侵入心脾,并渐渐在院子里弥散开来。我特别喜欢闻艾草的味道,拿一枝凑到鼻子前,深深吸上一口,顿感神清气爽,心明眼亮。 采来艾草后,母亲在家里每个门和窗上都要插上一枝。母亲说,艾草可以辟邪,对于这种说法,我一直不太相信,觉得这不过是一种节日习俗罢了。母亲却深信不疑,她说,端午节的艾草插在门前,一切邪气都不会进入家门。这平凡的艾草,在她心里,无疑成了神草。后来,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艾叶具有极强的杀菌作用,能预防病毒侵入人体。这样看来,母亲的辟邪之说也不无道理。 艾草,一写这个名字,心里就莫名喜欢,就像喜欢一首古诗,一阙清词。没有理由的,也无需理由。喜欢就喜欢了,那么直接,那么干脆,舍不得让它受半点委屈。 艾草,它也住在《诗经》里。一个穿着红色碎花粗布衣青色裤子的女子,手里捥着一个竹篮,站在翠绿的艾里,一片一片摘着艾草。有风,也有阳光,闪闪地,在艾草上,在她偷偷窥探的眸子里。远处,那个年少的男子,看着艾草,看着她。如痴,如醉。“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采艾的女子呀,莫负艾的好,莫负他的意。 艾草,是浪漫的,也是朴素的。它有野性,又很斯文;它如小家碧玉,亦如大家闺秀。它的美好,像宋代诗人苏轼笔下的西湖,“浓妆淡抹总相宜”。是二八年华的女子吧,站在那里,婷婷娉娉,你见或者不见,她都不悲不喜。 田间地头,是它的好去处。有一回,一个城里的朋友诧异地指着它问我,“菊花怎么可以长这么高?”怎么是菊呢?是艾草。与野菊的叶形状相似,但是,它笔直高挺,是草又像树。它的叶朝阳的一面是绿色,朝地的一面是白色。无风时,守着绿。有风时,绿叶翻转,仿佛天下突然掉下一朵白云。 由艾想到了草木之名及药用,于单位重读《诗经》。顺藤摸瓜,又拟于家中系统地读一下《本草纲目》,做点笔记,《本草纲目》里栽,“艾叶能灸百病”。除草木外,李时珍的生活方式,其实是我最为羡慕的。我觉得,李时珍简直就是一个诗人。 还有一人,也需一提,即《昆虫记》的作者法布尔。人生贵在生命有所寄托。无所寄托的生命,会“浮”起来。 项羽和刘邦见到秦始皇的风光,胸中都起了豪气。可见,大英雄所欲,略同。我见精美少妇,驾名车兜风,从身边悠然而过,有时也受刺激。 这说明,我并不是一个甘于淡泊的人。禅宗说,隔壁闻钗钏声,即为破戒。我从来就没想到过要达到这种意志的绝对。如果让我对自己的人生价值作以肯定,我最终还是宁愿选择李时珍式的生活,而不是那些富贾高官式的生活。 我愿意过的生活,仍然是人在草木间,理性,平和,质朴,健康,像艾草一样紧贴大地,富有深刻的诗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