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的机会，与几位同事一起来到莆田艺术学校。进了校门，我就感觉自己走进了一座“梦工厂”。红白相间的楼宇间隔，方圆穿插的时空交错，马赛克般的红砖院墙，水袖飘逸的框架造型。穿行其中，感觉十分熟悉，似是孩童时的游戏空间，或是曾经的梦幻记忆。之前早就慕名想来看看，这座莆仙戏人才的摇篮，莆仙特色文脉的传承地。 莆仙戏，自小时候起就在我心底种下美丽和神秘的种子，我成长的每个阶段，与她或多或少都有些联系。记得在乡村读小学时，有一天学校的操场搭上了戏台，母亲当时要外出办事，就留给了住校里的我5分零花钱让我自己照顾好自己。那天我整晚在戏台前的冰棒和海蛎饼摊前纠结往返。 后来稍长大些，由于太好奇，记得有一次，哭着闹着死缠着在文化局工作的继父，跟屁虫一样随他一路风尘赶到沿海戏班探班，心满意足地坐在台后看着他们排练。小学毕业的那年暑假，一家人就搬到戏班大院，我整日看着那些大自己不多的男孩女孩翻跟头，压腰压腿，“吗咪咪呀”练声，趁他们外出演出时偷出他们练功用的竹剑炫耀。那时我就知道了和继父一起进京演出的《春草闯堂》《状元与乞丐》《秋风辞》等曲目在北京拿了大奖。 成人后，城里乡下走街穿巷时，时常会听到有喇叭播放着十分好听却听不明白的乡腔戏语，拐了个弯有时就会看到某处院落搭了个台子，台下坐着一排排仰头听戏的白发老人。 这两年，由于疫情关系，听说戏班子的许多演员拆伙去工厂谋生了，耳边已很难再听到那方言唱腔和着“锣、鼓、吹”融合而成的乡音韵律了。 两个月前，有访客来到我办公室。领头的看着眼熟，介绍后，居然就是我十分仰慕的莆仙戏名人王少媛老师,中国戏曲梅花奖获得者，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一位登台演出40多年，表演艺术被评价为“会于心，演于灵”的莆仙戏当家名旦。当下她正担任莆田艺术学校校长，致力于年青一代戏曲接班人的培养。那天亲自过来，就是咨询和协商艺校招生和办学的事宜。 刚进学校门厅，我就被眼前丰富饱满的艺术殿堂所吸引。办公楼、教学楼、实训楼，小剧场、排练厅、阅览室，应有尽有；红砖白墙，明窗净几，好一座文化艺术气息浓厚的校园。王校长在市里参加会议不在学校，我问随行的校长助理胡老师：“今年招生怎么样了？”他低声回答说：“只招来了十几人，而且还没最后确定。”“啊！”我十分诧异。在各中小学校生源爆棚的当下，这一座设施设备等条件这么好的学校，却面临着生源危机？莆仙戏的人才培养困境难道真的如此严重？ 中国文脉千年，故称礼仪之邦；莆仙文化源远，素誉“海滨邹鲁”。莆仙戏，是莆仙文化的重要支点，“宋元南戏的活化石”，中国现存古老剧种之一，已被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但是如今，老一辈传承人相继离世，现存少数老艺人分散各地，马上濒临失传，其中，脸谱服饰传承人只剩下一个人，且已七十多岁。受经济压力影响，一些剧团古老的伴奏乐器也用电子琴代替。专业剧团表演场地从城市走向农村，演出因陋就简，已承担不起继承和发展莆仙戏的传承人责任了。古朴优雅、技法独特、唱腔丰富的莆仙艺术瑰宝如不及时有效守护，错过当下，那就真会在我们这一代消逝了！ 仰望满天的阴云，空荡荡的校园和紧闭的教室门窗，我的心情低迷了许多，也有些伤感。眼前红砖廊道俨然是绕不出去的迷宫，当下的诸多困境如难缠的蛛网。中考、高考对人才评价和选择模式，隔离了对这些地方优秀传统文化人才的评判，家长极少会有意愿让还少不经事的孩子直接交于艺校培养。这种地方文化人才培养的困境当下不只是莆田独有，有些地方的文化传承早已断层。 看着眼前还在为开学准备而忙碌的老师们，我若有所思，真的不容易！在疫情和财政双重困难的情境之下，他们要筹资1.3亿元建成眼前的“艺术摇篮”，这里的一砖一瓦堆砌了多少人的心血和期望。王少媛老师也从团长、院长到校长，从戏里、戏外到校园，从表演者、管理者到授业者，角色辗转变化，但坚守理想和艺术情怀不变，她不断以自己的专业和执着让莆仙戏愈发缤纷亮丽，在漫长的文化历史中把莆仙戏的传承视为职责所在，把一生的青春年华付诸于莆仙文脉的延续。 闲聊中，我得知第八届中国戏剧奖·梅花表演奖在今年5月份揭晓，莆仙戏国家一级演员黄艳艳在激烈比拼中脱颖而出，名列金榜。她是继王少媛老师之后，让莆田“梅”开二度的人。其作品《踏伞行》被专家誉为当代中国戏剧典范之作，犹如“璀璨的烟花点亮了中国戏剧节的艺术星空”。看来，近年来各方重视莆仙戏文化，莆仙大剧院常年演出，莆仙戏课程进校园等，还是见到了成效。 临行前，我偶然抬头，瞥见办公楼的走廊外，水袖飞檐后的高墙上，露出两个金字“学生”，在山雨欲来的下午格外闪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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