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家门前有一个长15米、宽10米的砖埕。砖埕的左上角,生长着两棵高约2米的桂花树。那时候喜欢桂花,也许是我生来就爱闻这种香味,加上我仁慈和蔼的奶奶黄桂花名字里有“桂花”二字,它俨然成了我最喜欢的爱物。每当花开的时候,小小的我常常倚在家的窗前,或者趴在窗台,看那金黄色的玲珑娇艳小花一簇一簇地缀着在枝头,绿叶掩映,秾纤适中,像两个天真、健美、欢悦的少年,默默地迎来玉塔旭日东升,兰溪渔舟唱晚,沁着缕缕迷人的芳香。 八岁那一年,我就读城东中心小学一年级。我家在县城,因为学校距家里有1公里路程,我只有早晨、中午、晚上在家,其余的时间都是在学校里。可这并不影响我关心、照顾桂树。因为它在我心中占有很重要的位置。每次回家一放下书包,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跑到正在绽蕾怒放的桂花面前,细细查看是不是少了?担心被别人采了去。 秋,是一年四季中的第三季。秋的雅称为“金秋”。许慎曰:“(秋)禾谷熟也。”其时万物皆老,而莫贵于禾谷,故从禾;遍地铺金,固又从火。每当金秋时节,桂花飘香。那两棵怡然挺立的桂花树,貌不惊人,却能发散出令人心旷神怡的香味。每当我在家里的厅堂上复习功课、写作业时,那丝丝缕缕的香气便会悠悠地飘入厅堂,在厅堂天花板中间打着转转,四处弥漫着一种如入仙境、如品甘饴的感觉。 奶奶是个勤劳俭朴、任劳任怨的家庭主妇。爷爷、父亲、母亲外出上班之时,奶奶恰成了家里里里外外的“一把手”。她为人性行淑均,人缘极好,街坊邻居都很尊敬她,昵称她为“桂花婆”。中秋节,记得那时故乡的人都称之为“栽秋(送秋)”。听长辈人说,按民俗习惯,已嫁出去的女儿在节前要回一趟娘家,带去米粉、猪肉孝敬父母,给父母“栽嘴秋(栽胡须)”,寄寓父母“吃老老、活老老,相随到老,健康长寿”之意。每年的中秋节前夕,奶奶总要提着五斤米粉、两斤五花肉回一趟距家里4公里远的书峰乡百松村的娘家。回来的时候,她总要捎带回满满的一塑料袋枯干的“松柏蕾”。奶奶说,娘家村口的百松“状元路”长约4公里,是村口通往县城的必经之路,也是当地先祖们传说的进京赶考之路。古时候,仙游西部的那些辛勤学子为了考取功名,通常是从山下的大济镇登上百松村口这条通往省城的古驿道,迈上出仕之路的。从这条古驿道,曾经走出了文状元林济孙、一品尚书郑纪、理学名臣余象,可谓地灵人杰。“状元路”两旁有不少的古松柏树,其中一百年以上树龄的就有134棵。每年这里的松柏树一到秋季,就会掉下一些枯干的“松柏蕾”。奶奶在小舅舅的陪伴下,来到这里一粒、一粒地捡拾,装袋带回。记得那一年的中秋节清早,奶奶轻轻地唤醒还在沉睡中的我。早饭后,她让我搬过来一张长木凳,在桂花树下放稳了,吩咐我小心扶好木凳。秋风轻拂,阳光柔和地洒在我俩的脸上、身上,也洒在青青的桂花树上。我偏一下头、天真地提议说我手脚麻利,我爬上去采摘吧?可奶奶执意要自己亲自采摘。她慈祥地笑了笑,缓缓踩上凳面,将腰板伸直了,随即凑近那簇桂花,嘴唇轻轻地触在了花瓣上。花瓣微微地颤动着、颤动着。此际,我看到了奶奶那浑浊的眸子里流转着幸福。那种幸福悠悠地、也在我的心尖开始荡动着、荡动着,恍如小石子投进了平静如镜的池塘水面,荡开了一圈一圈的涟漪。她伸出那肌肤带着褶皱的双手,笑眯眯地采下一大把带着湿湿露水的桂花。她小心的将桂花用清水洗净,先搁在灶头。接着拿出精致的木印模,洗净,又搁在灶头。奶奶亲自主厨。我呢乐当帮厨。先摆好面粉若干,白糖、八角香粉、去皮的花生仁若干,食盐少许。然后连同桂花一一地放入木盆中,加入适量的清水,开始在盆里反复地揉、搓。不一会,她再磕了两个鸡蛋,将蛋清批在面粉上,再反复地搅拌,直到月饼原料均匀为止。奶奶在洗净了的砂锅中心,先用生姜片由下而上搓了几圈,放入两、三调羹花生油,用煎勺调一调。然后将月饼原料搓成一个个大圆丸,放入印模印好,倒出来,在锅中一一摆好。奶奶说,灶里的火是必须用枯干“松柏蕾”作燃料的,关键是要调控好火力温度。这样,烘烤出来的“中秋桂花饼”又香又脆,那甜里还微微带着咸,特别好吃。待到晚上,全家人团聚在桂花树下,一边品尝着奶奶的独特手艺,一边欣赏着中秋圆月,其乐融融。 桂花树,我童年的桂花树!从我懂事的时候起,就不卑不亢地立在那儿,夏绿秋盛,香远益清。然而白驹过隙,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我那亲爱的奶奶也已去世多年了。家门前砖埕角那两棵桂花树,后来也有了它们最好的归宿。它们曾经伴我童年,伴我成长,伴我微笑,它们永远存在于我的心中,存在于我对童年的美好回忆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