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我仍清楚地记得,那是个凛冽的冬天的傍晚,“呼呼呼”的寒风使劲地刮个不停,尘土飞扬,树叶“沙沙”作响,片片叶子扭着腰,打着旋,从枝枝丫丫间跌落地面,又被一阵阵疾风从这个角落吹向另一个旮旯。“扑通”一声,似乎什么东西掉了砸到了什么东西,猪圈里的猪狠劲叫了几声。大姐赶紧跑猪舍一看,猪舍屋顶一块木板让风刮掉了,砸到了猪圈里的猪。“嗖”地一声,一只黄鼠狼跃过鸡舍屋顶窜到草丛里去。“咯咯咯”,几只老母鸡扑棱着翅膀,吓得缩成一团。我赶紧过去锁上鸡舍的门,幸好,黄鼠狼还没下手。 父亲蹬着三轮车,披着余辉,疲惫地从镇上回来了。多少年来,我们姐妹四个都熟悉了父亲回来的声音,父亲一回来,我们四姐妹其中的一个就会上前帮忙把车推进大厅,把卖猪肉的工具称杆、刀、箩筐等等放在该放的位置。而父亲每次最要紧的事是先拿起装钱的皮包,放进他房间那个柜子的最底层。皮包里装着一天卖肉的全部现金和一本账本,一年来甚至几年以来某些乡亲买肉欠下的钱都登记在那账本上。父亲突然间叫了一声,皮包呢?皮包不见了!我们姐妹闻讯都围拢过来。好好找,看看有没有在另外那个箩筐里?大姐边说边找起来。我和二姐三姐也帮忙找起来。箩筐里、地上、车底都找遍了,皮包仍没找到。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皮包丢哪里了?父亲焦急万分,额头沁出了点点汗珠,反复说了几遍。 肯定是掉路上了!聪慧的大姐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我们四姐妹赶紧顺着父亲回来的那条公路仔仔细细寻找起来。父亲也带上手电筒一起寻找。父亲从镇上到家的这条公路也就几百米路程。天色越来越黑了,公路两旁的一排排木麻黄,在寒风中揺曵着,时而掉下一两粒果籽,时而飘下几根树须,空旷的马路,寒风呜咽着,一阵紧似一阵。马路上和马路两侧沟里,都翻找了几遍,皮包还是不见踪影。 左邻右舍、亲戚闻讯都赶了过来看个究竟。愁雾阴沉沉笼罩着一家人。亲戚他们劝慰说,一家子赶紧吃饭去,等明天看看或许有好心人捡到了会送过来。可是,谁能吃得下呢,父亲起早贪黑卖肉的钱没了,且里面的账本也没了,一家人的生活支柱丢了呀!父亲似乎很自责,一直在怪自己,唉,老糊涂了,不中用了!当晚,已是深夜了,父亲还在大厅里长吁短叹。大姐几次起床劝父亲:“阿爸,休息吧!”“本来准备给你们姐妹扯几件新衣裳,可现在……唉!”我听到父亲跟大姐说。大姐又说,阿爸,我们不要新衣裳,以后再买! 父亲整夜未眠,烟斗嘴上闪闪火星,犹似夜空中的点点星星,“叭哒叭哒”,抽灭了满天的星星,却抽不散一声声长吁短叹。 父亲出身贫寒,父母没有留给他分厘财富,他也没有那个条件带上些钱财,出外去创业。那年,一个大队分配一个名额到西埔食品站代销卖猪肉,这个名额本来是给我堂哥的,可我堂哥嫌弃卖肉又脏又累不愿去,就把名额让给父亲。父亲非常珍惜这个机遇,埋头苦干,倾其一生的体力和精力,怀惴质朴又热切的心愿:一定要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 风里来,雨里去,实现心愿的征程是艰辛的,但一旦踏上征程,父亲就全力以赴,从不言苦! 我把父亲卖肉生涯归纳为四个阶段:肩挑、板车、三轮车、个体户。肩挑是最辛苦阶段,那是刚开始父亲买来了两只藤箩筐,每天徒步几里路肩挑几十斤猪肉。年纪稍大点的大姐二姐会经常去半路上等候,帮父亲挑一段路程。后来,相续买了板车、三轮车。最后,随着一些政策的改变,西埔食品站取消了,父亲买猪回来自己杀,当起了个体户。四个阶段,无论哪个阶段,父亲都勤勤恳恳,不负众望,诚实经营,厚道为人,在当时口碑极好! 第二天白天,全家人又顺着马路认认真真寻找,马路两侧沟里的杂草木麻黄须翻了几遍,希望能找到皮包,结果还是一无所获。第三天傍晚,大姐在离家几十米远的沟里发现了皮包,她欣喜若狂,打开了皮包,现金一分未留,里面只有那本油腻腻的账本和那支父亲记账用的同样油腻腻的圆珠笔。好歹,账本有了,一家人有了些许慰藉!捡到皮包者,还算有点良心,虽然拿走了现金,但账本留着,且把皮包放置离我家仅几十米,没有杂草、木麻黄须覆盖位置特别显眼的沟里,好让我们容易发现。 父亲卖肉谋生是辛苦的,是父亲倾其一生的价值!用父亲的话讲,咱不偷不抢,干哪行都不丢人!做人一定要善良厚道,别人有困难,能帮一定要帮!父亲的为人也如他所说的那样的,用实践诠释了他所说的质朴言语。经过数年的奔波,1982年父亲手头有了点积蓄,盖起了五间厢两层楼,添置了电视、床铺等家具,虽谈不上大富大贵,但也让一家人的日子越来越殷实。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村里能盖上五间厢两层楼的人家寥寥无几,父亲,着实让乡亲们竖起了大拇指!在众人眼里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父亲辛苦寒酸的一生,薄弱的身躯如广袤无垠的原野上一株弱不禁风不起眼的小草,但他以坚韧的骨气,经受过一次又一次狂风暴雨的洗礼,挺过了一次又一次生活的磨难,最终迎来雨后彩虹!胸怀高山意志的父亲,任何困难也阻挡不了他—— 飞翔鹰的翅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