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霞古道》创作札记
【发布日期:2021-11-08】 【来源:本站】 【阅读:次】【作者:郑怀兴】
作者简介: 郑怀兴,福建仙游人,1948年10月出生,我国著名剧作家。1981年以莆仙戏《新亭泪》成名于剧坛,后续代表作有《晋宫寒月》《鸭子丑小传》《傅山进京》《于成龙》《关中晓月》等,被认为是新时期戏曲创作成就最大的作家之一、新时期“传神史剧”的代表人物,主要著作有《郑怀兴戏剧全集》(四卷)、《戏曲编剧理论与实践》等。
《仙霞古道》不能算新作,只能算旧作新改。2008年我受朋友之约,写了《罗贯中》。关于罗贯中的史料很少,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我写得很艰难,写出的初稿不能令人中意,成为一块心病。2020年底,我们老两口来到厦门小女儿家里居住,这儿距海湾很近,每日晨晚,可以来到五缘湾散步。海风习习,心神为之一爽。有一天突然萌发修改《罗贯中》的念头,便翻出旧作,慢慢修改。因为我不是写罗贯中的传记,只是写他发生在仙霞岭的一段神奇经历,索性把剧名也改为《仙霞古道》。
13年过去了,遥想当初接到约稿时,我对罗贯中的了解,除了他是《三国演义》的作者外,别的一概不知。上网去查,最显眼的只有贾仲明的《录鬼簿续》中不足百字的记载:“罗贯中,太原人,号湖海散人。与人寡合,乐府隐语,极为清新。与余为忘年交,遭时多故,天各一方。至正甲辰复会,别来又六十余年,竟不知其所终。编有杂剧《宋太祖龙虎风云会》、《三平章死哭蜚虎子》、《忠正孝子连环谏》。”这儿只记录了他编写的三个杂剧,并没有谈到他最主要的着作——《三国演义》。
不难理解,贾仲明是为当时的剧作家不是为说部作家立传,所以不涉及他的其它作品,即使那是中国古代最伟大的历史小说。罗贯中的这三部杂剧,只有第一部《宋太祖龙虎风云会》还流传于世,其它两部空有其名,不见其实了。但是《宋太祖龙虎风云会》除了戏曲史专家可能会去浏览之外, 恐怕没有别的读者,更谈不上搬演于舞台之上了。而《三国演义》,至今还拥有广大的读者,根据《三国演义》改编的戏剧、影视作品也曾迷倒无数观众……
罗贯中,对我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谜,引我好奇,又让我迷茫。如何为史料少之又少的罗贯中写一个戏?尽管写戏可以虚构,可是没有史料作依据的虚构,总觉得虚妄,心里很不踏实。我好奇,罗贯中为人寡合,与贾仲明却是忘年交,但他们为何“至正甲辰复会”后“别来又六十余年,竟不知其所终。”这是什么原因呢?
我一查,原来至正甲辰是元朝末年,转眼年号就换成洪武了,这说明在元朝末年,罗贯中还在出入于杭州书会,编撰杂剧什么的,与贾仲明还曾复会,但为什么改朝换代之后,罗贯中很快就从杭州消失?而且消失得无影无踪,连自己的忘年交在60余年中都没有他的一点讯息。又为何不再写戏了?再查,原来洪武初年,明廷禁演驾头剧,专门擅长写此类剧目的罗贯中怎么可能再留在杭州书会里呢?自然要离开了。那么,他为何不辞而别,会去哪儿呢?
我利用网络,拼命寻找罗贯中的蛛丝马迹。有传说罗贯中是施耐庵的学生,编辑了《水浒》,还有人记载罗贯中后来曾到福建建阳刻印《水浒》。这则记载令我疑惑不解,虽说建阳的书坊闻名遐迩,但杭州的书坊自南宋以来就有好多处,曾在苏杭一带出没的罗贯中为何不在杭州印书,反而舍近求远,千里迢迢跑到建阳去呢?传说他到了建阳书也没印成,就向江西走去,到文天祥故居凭吊忠魂,以后就杳无踪影了……这个谜团,云遮雾罩,要如何破解呢?只能继续寻找。
我无意中又发现了一则传说:朱元璋不仅下旨禁演驾头剧,不许撰写、上演帝王后妃内容的杂剧戏文;这个大明的太祖皇帝看了坊间流入宫中的《水浒》抄本,怒斥“此倡乱之书也,此人定有逆谋”。从这则史料中我顿时明白,罗贯中的失踪,可能与明廷厌恶《水浒》大有关系。当时《水浒》还没有刊行于世,所以朝廷不必明令禁止。但从朱元璋禁戏的举动来看,他绝不会容忍这部描写草莽造反说部的存在。
从罗贯中到建阳去刻印不成《水浒》这件事情上,也可以看出刻印《水浒》可能是违法的,所以不但杭州的书坊,就是地处偏僻的建阳书坊,书商们也不敢揽下此活。由此,我不禁推想,罗贯中极有可能是受其老师施耐庵的嘱托,携带被朝廷不许流传的《水浒》,流落于江湖之上,一边躲避有司的搜索,一边继续撰写尚未杀青的《三国演义》,还悄悄从仙霞岭入闽,准备到建阳去刻印《水浒》与《三国演义》。
这样一来,就可以理解,罗贯中为什么不敢把自己行踪告诉朋友,突然从杭州消失,还消失得这么神秘,这么漫长……
这里面蕴藏着多少故事呀,如果截取罗贯中这一段人生片断,岂不是很有意思?保护《水浒》与继续编撰《三国演义》而自我放逐、隐居,岂不值得大写特写?这两部书乃是中国古代四大名着的半壁江山哪!虽然当代对这两部名着尤其是《水浒》有这样那样的非议,但要是《水浒》当年没有得到妥善保护,而是毁于朝廷的一把火,岂不是中国文化的一个不可弥补的巨大损失?
想到这儿,我的灵感来了,很快就构思出罗贯中在仙霞岭古道上邂逅三位人物而引发出的一个传奇故事。这三个人物是:历史上实有其人的贾仲明、虚构的书会掌记章文华与名伶王巧儿。贾仲明当过燕王朱棣的文学侍从,我虚构了他受燕王之托,从北平前来杭州寻找、聘请罗贯中北上写杂剧,说《三国》《水浒》。由于洪武帝不喜欢《水浒》,早就存有异心的燕王难道不会反倒对此书产生好奇心,非听听看看不可吗?
禁书从来不许平民百姓染指,帝王贵胄可以独享。贾仲明作为一个文人,又自称与罗贯中忘年交, 受燕王之托来礼聘罗贯中,他人模人样,行为举止都不会过分。而作为书会掌记的章文华,完全可以写成是阴阳两面的小人,他推测罗贯中私藏禁书《水浒》,报功领赏心切,岂不会急于把罗贯中引入牢笼?
王巧儿,则是一个元明勾栏里的女伶,如关汉卿有个珠帘秀一样,王巧儿也应该是罗贯中红颜知己,后来她因触犯明朝禁演驾头的律法而被处罚当官妓,而罗贯中则为了保护《水浒》,顾不得王巧儿的生死,紧急秘密逃离杭州,这难道不会引起巧儿深深的误会?
于是,我就这样从贾仲明《录鬼簿续》中关于罗贯中的条目里撬开历史的缝隙,钻了进去,寻觅到了别有的洞天,一下子就解开了罗贯中之谜,一个闯荡湖海的散人形象就跃然于我眼前了。不同的人对罗贯中有不同的解读,我这么解读,这么为他虚构一段传奇,却有着深厚的历史背景,并不悖于历史精神,让以后的读者、观众见仁见智吧。
从2008年写的《罗贯中》到2021年改为《仙霞古道》,这两个稿本有何差别呢?故事大框架几乎没变,但也有一些差异。第一,在《罗贯中》中,我念念不忘受人之约,要为罗贯中是太原人而大力声张。罗贯中到底是哪里人?除了贾仲明的太原说之外,还有的说是山东东平人,更有浙江杭州人之说。
我想,写戏人不是研究戏曲史的学者,不必过于在意传主何许人,只引了《录鬼簿续》中的太原人之说就足够了,关注的热点则是罗贯中的艺术形象塑造。于是,删掉了罗贯中一大段关于少年时期对故乡太原怀念的唱词,笔墨集中于他的个性刻画。
虽说我命题作文的戏不少,每个都是找到自己的兴奋点才动笔的,但毕竟得顾及约稿方的一些需要,少不得有点束手束脚。现在当年的合同早就过期作废了,我只为自己写了,能演不能演,都无所谓;写什么,怎么写,完全可以任我自由自在地驰骋。话说回来,我还得感谢当年朋友的约稿,要不是约稿,我怎么会去关注罗贯中这个人物,怎么肯下那么大的功夫来搜集罗贯中的一鳞半爪的资料,而演绎出来这么一段传奇呢?这个
戏,我是经历了一逼二拖三放松,才写成的。
第二个不同的是王巧儿的内心变化更丰富复杂了。原稿中王巧儿对罗贯中情感始终如一,改稿则写出了她对罗贯中当年的突然失踪有很深的误解,怀疑他大难临头独自逃生而心怀失望、怨恨。这既表现了明廷的禁驾头剧的蛮横无理,也写出了梨园子弟的悲惨命运。
第三个不同,就是剧名的改变带来的灵感启迪。我改出来后的初稿发与几个朋友征求意见,叶之桦走过仙霞古道,对那儿的许多风景名胜非常熟悉,如数家珍,她看了稿子就提出南朝江淹曾在浦城(古称吴兴)为县,留下了梦笔山的神奇传说,希望我添加进来。她这一点拨,让我兴奋不已。
罗贯中隐居于仙霞岭一带,山深林密,避开官府的追缉,远离俗世的烦扰,可以小心保护恩师的着作,又能够专心完成自己的《三国》,居住在青山绿水之间,灵感方能纷至沓来。这是当年大才子江淹在浦城梦笔生花的缘由,而他调回京城,离开了风景宜人的山乡,不免就有“江郎才尽”之叹了。
寄居鹭岛之后,常有老家及外地的朋友相问,你还好吗?我回答他们的是,我每天在五缘湾晒太阳、看碧波外,还能修改旧剧本呢。“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编剧老矣,还能改戏,诚可自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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