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过后,仙游部分山区飘起了雪沫儿。人书对脸的弹框、朋友圈凛然而来的寒意,在指尖划动,惊喜了冰冷的手机屏幕。稀疏单薄的雪花儿在屏幕上零星飘散,未落地就化了,泠泠清寒,令人游心骋怀。 突如其来的小雪儿,如久别重逢的故人,于我,半生期待,终有回应。霜风飒飒,雪落有声。今冬,“一九二九不出手”的彻骨冷,真真切切。看一场雪,是生活在小城里多少人流年中暗暗的期盼。曾经,千里迢迢和女儿进京,只为看雪,惹得京城的出租车师傅一路调侃:“你们莆田人真爷们,大老远赶来看雪”。想想两个娇小的女子被戏称为爷们,不禁哑然。女儿在和爷爷互致冷暖电话时,开心地说:“好像重逢小时候冬天的冷,爷爷,您要多保暖”。梅朵灼灼女孩儿芳华正茂,未染世事风霜,唯自然的风雪让她刻骨铭心。 小寒时处二三九,天寒地冻冷到抖。冬至前后唯唯诺诺的霜,终于扬眉吐气地冰封地冻了。霜冻下来,人家的屋瓦上,田野里、菜叶上银装素裹,傻白一片。裹着厚厚的衣服,袖住小手往学校走去,溪面上水气升腾,白而轻软,丝丝缕缕,摇曵着上升,神秘而吸引人。路旁水沟边有取冰的同学,用稻草杆抵在冰块上耐心地吹透一个小窟窿,细草穿过,小心翼翼地提起来,亮晶晶地晃着,春风含笑般地进学堂。有冰块玩的喜悦,遮蔽了霜天极地的寒,孩子们有无穷无尽的乐趣,按捺不住。夜晚,摇摇晃晃着一盆清水,放在檐下,期待着明早厚厚的冰块。仰望夜空,星子漫天,寒冰一样,一点一粒,深深地嵌在虚空里。天上,也有冰天霜地吗? “杲杲冬日出,照我屋南隅。负暄闭目坐,和气生肌肤”。 空气中浮动透明清朗的气息,阳光里土墙根下,村人或站或蹲或坐地晒太阳,闲闲的话儿此落彼起。小寒是一个说闲话的节气,小寒的闲话把村情糗事都要揪出来晒两轮儿。村里的祖母们心安地把平日深藏不见的寿衣摊在竹匾里翻晒,比划着针线,她们的眼神专注而深重,不亚于看嫁衣的神情。她们不慌不忙地谈论死亡,从容淡定。祖母的寿衣,晒了一年又一年,白裙蓝衫,我熟悉那又匀又细的针脚。一年又一年地看祖母们晒寿衣,我都心悸慌张,相比于她们,我是如此地恋生讳死,生怕她们从此消失不见。 村里的土狗也来凑人气,嬉闹着,犬吠声轮番登场。晒太阳的人望着这些畜生们,相互调侃地笑着。话题一个接一个,有人说到秋收,说到土地,不由得感慨,人吃地一生,地吃人一口,人都几茬了,土地还是土地,不生不灭,不增不减。“该请戏班来唱戏了”,有人提议。于是,众人附和。管事的立马商讨凑分子的事宜,墙根旁只剩下空荡荡的阳光了。 每个村庄都有自己的保护神,住在宫社或祠堂里,与贫富穷贵都亲,离谁家都近,离谁家都远。露天戏台搭起来了,面对正殿。村人在娱己之前总忘不了敬神,骨子里掰扯不开的是家国安宁,五谷丰登的愿望。戏班子进村了,亲戚朋友都来看戏了,热闹掀翻了常年田间地头的寂寞。“咚锵咚咚锵”的锣鼓声中,雾霭沉沉的阴寒有了风吹马蹄疾的声响。台下人头攒动,一张张凝神上望的脸,台上,生旦净末丑,喜怒哀乐,生死荣枯,一场场地演绎,身临其境。留得住生,留不住死,看戏的人开始为生欢呼雀跃,为死悲从中来,五音六律揪扯得人心战栗。戏一场接一场地看,在邻近的村庄辗转,误了吃饭也误不了看戏。 谁见过这样的演出,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在戏台前愣愣地坐着或站着,几分凝望,几分期待。十音八乐中,祖母轻哼《十八相送》回环九折,而一出《化蝶》还没看完,我就趴在她的怀里睡着了。这一觉醒来已是弹指数十年,初秋,大地收获了祖母。那个时代出生的人,白裙蓝衫,我们依她的意愿以当时的方式,送她回归地母的怀里。生命只存活于瞬间真实,霜冻的大地,素净白练,该凋谢的凋谢,该埋葬的埋葬。而留下的生命,霜冻给予水的滋养,葱茏多汁,甜美温婉。 小寒之日,雁北乡;又后五日,鹊始巢;又五日,雉始雊。寒气正深处,阳气初萌,雉鸟欢鸣。冰霜梅花俏,万物养精蓄锐,酝酿无限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