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前后,正是春播的好时节。这几天我便想起了当年第一次种花生的往事…… 春节过后,母亲为生活所迫,又进山给人家打毛衣了。“头牙”回来才几天,她又去了大洋。那时我才十来岁,就成了一个孤苦伶仃的“留守儿童”。当我看到家家户户都在忙于春播春种,就想起“不违农时”。所以急得团团转,还怪母亲不管农事哩!于是,我也到自家的地里去看了看。发现渭庄溪西岸还有一袭空坡地,这对寸土寸金的家乡人来说,绝对是不允许放在那里长草的。 回到家里,又想起母亲曾经在上一年说过,那块地准备明年再种花生……果然,我在桶子里找到一袋带壳的饱满花生。也许是肚子饿,也许是嘴巴馋,我一边剥一边吃,突然间我又想起母亲曾经说的话:“种籽是不能吃的,如果吃了以后庄稼就长不好……”糟糕,花生种被我吃了不少。 第二天一早,我决定“将功补过”,急忙把那块地深翻,待太阳晒松泥巴后,我就一锄一锄地把泥巴捣个粉碎,像给田地描着春容。半天功夫,自己感到田地平展了,突然,在我身后来了一个渭庄的中年妇女:“阿咪,你家大人去哪里了,你这么小就会干农活了。”她看到我那么耐心的“精耕细作”,一个劲的夸我:“可以了,这么小的孩子,能够干出这么细的农活,已经很乖了……”不管渭庄女人怎么夸,我一点也不上心,心里总有一个花生长不大的疙瘩解不开…… 中午我回到家里,母亲也回来了。高兴之余,种花生的重任终于交还给了母亲。其实,母亲干活总是一丝不苟,像平整土地,她认真到俨然在一大幅布上绣花。她平整过的土地见不到一丝杂质,只见清一色的泥粉末,平坦纯净得犹如一张大黄纸。 年轻的母亲在春阳的沐浴下,利索娴熟地干着活儿,焕发着生命中最旺盛的活力。只见她从地的一边到另一边,轻轻地钩出一行行浅浅的坑,宛如诗人正在大地上写着一行行优美的诗句。然后我和母亲把圆润饱满的花生种子一粒粒均匀地点进浅坑中,再把肥料均匀地撒盖在浅坑上,最后回泥轻浅地盖过肥料。播种花生初期活算大功告成。 花生很快长出嫩嫩长长的细茎,顶起土面,像在地里搭起座座小屋;渐渐细茎露出地面,慢慢长出圆润光滑的小绿叶;花开时,枝叶间露出一点点鲜黄的嫩花苞,最后花苞绽放,一朵朵小花藏在枝叶里,仿佛一个个害羞的小女孩。不过小黄花很快却默默地悄悄地谢了,变成枚枚的花针,引退伸到地下绣花生果去了。 花生幼苗长到成十厘米左右,地里五花八门的碎小草多得吓人。小草混在苗儿中抢吃肥料,阻碍花生生长。这个时候,母亲急着叫我到地里除草,像在给花生整理衣裳、装扮美丽,连那狡猾的躲在花生根部刚冒出苗头的小草也毫不放过。除完第一轮草后,母亲仍然起早贪黑,及时科学地给各个时期的花生除草浇水施肥,像照顾儿女一样用心打理,维护花生生长。 七月流火,大地涂金,花生终于成熟了。收花生的过程是喜人的,间或品尝几粒刚出土的鲜香花生,美极了。我双手紧紧地抓住花生藤的最底段,用力一拔,一粒粒丰满的花生就不断地蹦出地面。轻轻抖掉它身上的泥沙,它颇像铃铛一般挂着。风一吹,立即奏出轻微动听的响声,像是深情地唱着丰收之歌。 最后我们把沾着泥土湿气的花生粒粒从根须上摘下,愉快地挑着沉甸甸的果实归家。母亲用清水煮熟一些让我尝个新鲜后,就全部晒干。 大宅院里圈晒着各家各户的一片片花生。我在屋檐下下拿着一条长竹竿,边玩边瞅着自家的花生,驱逐欲偷吃花生的鸡群,偶尔顶着太阳,用竹耙去为花生翻翻身,让花生面面都能看到太阳的笑容。 母亲精打细算,晒干后的花生用处多了。首先留适量的花生为来年做种子用,一部分即挑去榨油,剩下的就收藏在一个瓦罐中随机使用。客人来了,母亲欢喜地剥花生,用花生仁和猪脚合煲,热情招待客人。我长大以后去上中学,母亲也不忘炒上小半碗花生米,为我饯行。端午节做粽子、七月半过中元节舂米糕、春节做糯米馅红团,在节日前,母亲有空就剥花生做馅料。那剥花生的咔嚓咔嚓声,仿佛节日的乐曲,为逢年过节平添了不少欢乐气氛。 平时在菜市场,凝视着那粒粒圆润憨憨的花生仁,仿佛见到了母亲慈爱的脸颊,心弦总为之一震,脑海里总浮现母亲的身影……我常买回一小袋,煮饭时,在米面上丢进十多粒花生仁,有时还加十多粒黄豆,重温岁月深处乡村简朴的生活,别有一番韵味。饭熟揭开盖子时,粒粒粉红的花生仁,淡黄的黄豆子吸足了水份,晶莹剔透,镶嵌在雪白的米粒中,颇为美观;那股大米花生黄豆浑合成的清香,沁人心脾,让我陶醉其中,那是泥土的芳香,是故乡母亲的味道。 我爱花生,花生谦逊高尚、憨厚稳重,阅历春夏两个节令而成熟。它不炫耀果实,惹人羡慕,而是把果实藏在地里。花生的一生是那些朴实无华、不慕名利,默默无闻地为人类贡献自己的力量,也是千千万万劳动者的人生写照。有位作家写道:“做人也就要像花生一样,要做有用的人,不要做只讲体面,而对别人没有好处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