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仲春时节,没有比风铃木花更耀眼的花了! 那是仙游疫情管控的第一天黄昏,我带着狗子一出入户大厅,一眼就看到对面小洋房前的两株黄花风铃木树正不羁地渲染着饱满的热烈的耀眼的黄色。它们似乎在一夜之间开满了一树花,像一束光亮,大大咧咧地映入你的眼帘。在那一刻,疫情防控形势带来的心绪有多阴郁,暮色四合中的风铃木花就有多灿烂,教人猝不及防地和它撞了个满怀,顿生一股子的欢喜心,冲淡了那些阴郁的心绪。 几天前,邻市的疫情外溢到仙游,不断有消息借助各种渠道传来,让经历过两轮疫情的仙游人又有了莫名的压抑。随之发现的确诊病例越来越多,风险也慢慢地靠近我所居住的小区。小区开始封闭了,为配合抗疫防疫,我不能再去石鼓山遛狗了,只能在小区里转几圈,权当遛狗。春光似乎不再明媚,人们开始忧郁,“忒看的这韶光贱”。我又觉得很多该做的事情还没去做,原本不充裕的时间变得捉襟见肘,就更加焦虑,慢慢地整个人都不好了。 眼前的风铃木花让人心头一颤,于我而言,一个重要意象进场了。于是我赶忙牵着狗子走过去细细地看,但见黄色的风铃木花齐刷刷地簇拥在所有的枝头上,琳琅满目,再细看,一个枝头上往往有三五朵风铃状的黄花聚拢在一起,抱成锦簇的一团,整整齐齐地缀满了整株树,迎着料峭的春风摇曳着闪转着腾挪着袅娜着。我这才恍惚记得往年它们也开过花,只是在似水的流年里太过匆忙而忽略了它们的存在。据说黄花风铃木来自南美那个热烈奔放的国度,一般在仲春时节开花,在极尽辉煌的时候,一株树只有花,没有叶,花期后再长叶,便与一般杂树无异。无怪乎它们在平日里匿迹在小区芜杂的草木中,无声无息,从不引人注目,而穿梭于纷繁喧嚣日子里的我们自然也无暇注意到它们的存在。 风铃木花的适时进场,至少是给我保留着一份美好,让人觉得生活还不至于十分糟糕。三年来所经历的几轮疫情防控,让人们不再恐慌,所有的应对举措都井然有序。小区志愿者们配合医护人员进入小区检测核酸,组织业主们分幢分批次下楼检测,与小区业委会、物业及超市联动提供生活所需物品,方方面面,是一个牵涉千余户居家过日子的系统大工程,工作的量可想而知。小区志愿者阿仁是我的同事,也参与其中,乐在其中,与志愿者们一起将公益心落实在行动上。这些平凡的人,在这个非常时期绽放出如风铃木花一样的光亮,也让人在忧虑中生发出欢喜心来。 封闭管理的第三天,小区有二幢楼发现了确诊病例,开始施行封控管理,在这两幢楼的四周围上了铁皮栅栏。每天早晚的遛狗还得照常进行,狗子不明白为什么好多天没带它出小区遛。在小区的花径兜兜转转好一会儿,狗子觉得意犹未尽,不肯回家,唧唧哼哼,好像在说,不要牵扯了,一草一木的春光都要流连…… 又过了一天,小区所有的楼幢都围上了铁皮栅栏。白天,在楼下排队检测核酸时,遇见风铃木花,都要凝视一番,它们像一大群黄色的鸟儿停留在那一树的枝头上欢呼雀跃,它们像精灵一样是有魔法的,可以解忧,让人觉得生活中的一切不快皆可忍受。遛狗的时候,也总要在黄花风铃木下盘桓一番,将自己从庸常生活中择出,与这些黄色精灵交换心思。它们在枝头上攒动着,像是七嘴八舌地说着话。我认真地听,分明听到迎风面的风铃木花说,无须恐慌,最糟糕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背风面的风铃木花就唔唔应着或点点头。我用心听着,默然良久,满心欢喜,是的,一切都会向好的。仍有几分寒意的春风拂来,风铃木花晃晃悠悠,我也一阵恍惚,思绪飘移到远方,这欢喜心是有来历的…… 半个月前到访游洋天马寺,看到寺外草木扶疏,养着几十盆兰花,散发着淡淡清香,让人神清气爽,转入大殿,佛祖法身庄严,让人神宁心安,再转入雅静的客堂,当家和尚已焚香煮茶毕,招呼我们落座吃茶。客堂的窗户挂着草编卷帘,案桌上茶器精美,经书满架,清雅的环境让我们有一种说不出的安适。我们说天马寺环境不错啊,和尚则说,一个寺院好不好,不在于硬件,关键在于能不能让人感到舒适,能不能让人心生欢喜心。佛家认为欢喜心是“出家人清净心出现前的一种由内感知的一种喜乐,虽欢喜但不迷惑,是一种境界、一种语言难以表达的舒服感”,至此我才明白俗世里常说的“欢喜心”原本是佛教用语,一下就记在心里了。我不大懂佛学,但也隐约明白一个道理,一个地方亦无须奢华,如同一座寺无须美轮美奂,人情环境兼美即可生发出欢喜心,有时一个颔首一句问候一棵树一朵花皆可使人身心舒坦…… 疫情期间,很多人共同用心维护了一个安全舒心的环境,风铃木花又给人们保留着一份美好,这都让我安下心来宅家防疫,借机整理了一些文字,还了文债,心里舒坦了许多。形势开始向好,已是第二天病例感染数零增长,即便是感染者也多为轻症状和无症状。这一波的疫情终将会过去的,黄码也会转回绿码,热烈奔放的黄花风铃木也会回归一棵普通的树。流年慢慢逝去,生活终将也会恢复原来的样子,于我们而言,“东隅已逝,桑榆非晚”,珍惜当下,一切都来得及。 又一股寒潮袭来,夜里听得窗外窸窸窣窣地下了一夜的春雨。白天过去一看,树上的风铃木花疏减了许多,地上则黄花堆积,冷风凄雨中,枝头上开始三三两两地迸出一片片嫩叶。黄花风铃木的花期只有半个月,先开花,后长叶,再过几天,繁花即将落尽,不久以后,绿叶开始繁茂,又与一般杂树无异。流年似水,本来就是无物无我,无古无今,无涯无际,看过满树婆娑摇曳的黄灿灿的风铃木花,就可以心满意足。 风铃木花最让我迷恋的,在于它在我们与外部世界脱节的特殊时期,以极富光芒的热情安抚了处于困顿之中的人,尤其也以此俘获了像我这样一个时常忧郁的人的欢喜心。时间无言,如此这般,阳春三月即将来临,风铃木花正要纷纷辞别枝头,它们将要消失好长一段时间,趁着灯火未凉,我要在阳台上凝视着它们一会儿。 夜幕降临,雨仍在下,路灯的光亮把医护人员和志愿者忙碌的身影拉得很长,他们或上门给居家隔离人员作检测,或帮忙运送生活物资,即便在暗夜里,我也看得见他们身上发出的光芒,和夜幕下的风铃木花一样耀眼。不久后,他们也将敛去身上的光芒,回归到平凡的生活中,如同黄花风铃木一样,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却不忘在平凡之路上发出光亮。 雨已暂歇,黄花风铃木隐于夜色中,曾经的一树灿烂却记在心里了,凝望前方,温阳乍暖,人间亦向暖,正萌生着无限的欢喜和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