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麻雀停在邻居家晾衣用的电线杆上,刚好太阳没晒到,它就那么立着,想着只有麻雀自己才知道的心事;又飞来了一只,想必那电线杆极烫,它的爪子攥紧了又松开了,在决绝飞离的一瞬间,顺便屙了屎,估摸一落地就成了屎干。两只麻雀没有过一丝目光交织,像是路人,冷淡地,面无表情地,没有一点儿擦肩,就过了……我设想过几种可能,其中包括两只麻雀的爱情或者友情的故事,以为它俩起码会对视一眼,或者说好了一起飞走,可是最终结果让我吃惊。 我是这样的百无聊赖,坐在屋里,一碗稀粥被我喝成了四季。 其实一醒来,我就已赶在日影移来前,大汗淋漓了一番。那把长剪成了我和院子里几株盆栽对话的媒介。这回太久没修边幅了吧,小叶榕们张牙舞爪、肆无忌惮地嫌弃我。看它们疯长的模样,没了耍酷的发型,毛草草地立在乱草丛中,倒也合群呀,我忍俊不禁。“咔嚓”“咔嚓”,清脆的响声伴着剪刀下余出的枝枝叶叶,还有飘舞的漫天飞絮、惊飞的小蚊子,理发师的我俨然成了传说中的女魔头。顶端修剪不着,就站在围墙上,尽量探身,做凌空欲飞状。至上而下,依葫芦画瓢,照着原型,终于剪出了层次,剪出了平头,尽管近看每一丛平面其实深浅不一。修剪技艺蹩脚,它们纷纷嘲笑。它们忘记去年的我,初试开工的情景了。暂时做不成陈尧咨眼中的卖油翁,魏学洢笔下的核桃雕刻者,我是夏日乡村自学成才的“手艺人”,炉火纯青是早晚的事情,我补了一剪子,对着挠我痒痒的主枝上横长的一根细枝想着。 一堆花事排队等我呢。譬如一大片绿意葱茏的薄荷,匍匐恭迎。修它们焉用长剪?只需一把镰刀,像割稻农妇那样。可惜英雄用武之地有限,薄荷们委身于巴掌大的一小块地里。镰刀还没找到感觉,躺下来的薄荷已经在看云卷云飞了。 麻雀的续集没有等来,只好灰溜溜地摘薄荷叶子。本想逐叶欣赏过去,厘清一片叶子从春天嫩绿走向盛夏墨绿的经络,无奈日影步步为营,一点点地,小方凳识趣后退,又后退。只好粗暴地撸,大拇指和食指夹紧,像坐滑滑梯一般,忙不迭地,顷刻染绿,过了半个多时辰,终于有大半桶叶子在清水里,浮浮沉沉。几次三番捞起,换水,晾在簸箕里,一院子的香气,隐隐约约,顿觉凉爽许多。 蔷薇枯瘦,嶙峋风骨毕现。结了小石榴般大小的果子,而眼前分明有它们倾国倾城的春日盛景,以及带给我浩荡欢喜的回味。月季花们也明显开累了,花朵变小许多,像是勉强挤出的微笑,或者是她们应付交给自然的潦草作业。我也简单批阅了一下,捕捉乡村声音去了。 太安静了。处暑过后的蝉鸣,失去金属般的质感,断断续续,听来有点疲惫有点萧索,和打卷儿的树叶一样,原来热情也是有保质期的。清晨窗外欢快啼转的鸟儿也意兴阑珊,偶尔“啾——啾”,一闪而过,继续为果腹、为何枝可依操心着。“咩咩咩”,那是圈养的羊羔们心满意足吃完草后的感恩之声。至于狗吠,想多了,一个村庄里的狗数,都没有村道上的监控多,想想居住城里小区还能听到几声,多少带点狐假虎威的狗吠。不鸣笛的摩托车穿过村道。干热的风吹过村道。一只红色塑料袋“滋滋”起舞,擦响路面,真担心会不会瞬间点燃。终于,“鸭毛卖无——坏手机卖无——”响起,有种“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的意境。村庄集体失声了。 可以想像城里休闲大厦里,人山人海,吹着凉凉空调风,全然不知户外天地玄黄,“无论魏晋”。所有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往事,都留给村里老人。当然,八月末梢的田间,早已过了繁忙。把省略掉的文字留给番薯藤、花生苗、豆苗们去发挥,留给蚂蚁、蚂蚱等昆虫,留给地鼠之流,不缺没有作者。 午觉醒来,不用说,上午几个场景复制粘贴。还是泡一壶茶,读几页书,码几行文字,枯等黄昏盛装出席。 有绝美黄昏。日头跌入山那边,酝酿明早计划去了。七彩颜料盘硕大无朋地铺开,天马行空,云蒸霞蔚。尽管没有依依墟里烟,没有日之夕矣羊牛下来,但是就着清晰了又模糊了的树影、房影,喝一杯黄昏酿的酒,就十分美好。有时打卡附近盐场,走在如棋盘般的盐田小道,看远处风车影子倒映在田中,近处白花花盐山上,几个盐工正在铲盐,也是美好幸福的。 一棵枯干的龙眼树上早就披绿挂黄,那是丝瓜藤蔓帮助它实现的。歇工了的邻居乐呵呵顺手摘下一条丝瓜,不知晚餐是丝瓜炒肉丝,还是丝瓜混米粉? 七点半过后,村道上渐渐长出了人影,妇人出来散步拉呱的。走走,停停,姿势单一。交换一日新闻:譬如谁家壮年男,短短数日,一命休于不治之症;村道扩建,两家为争一两厘米地界,今日打得头破血流……话题随时切换,嗓门大的说了算。戏台边老人协会里,灯火辉煌,过会儿笛声飞扬、二胡千折百转,该是村里十来个男人练艺时分了。 龙眼树林里,鸟声稀拉下去,都等着演奏会呢。当然,没有你我上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