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安忆长期关注小说的虚构与非虚构问题，在复旦大学创意写作课程上，非虚构书单有着长长一列荐读书目。初读《五湖四海》，总是令人想起她对于虚构与非虚构所作的辨析与论断。 非虚构在某种程度上，是小说介入现实的重要手段。其一在于凭借非虚构的“文化性”信息来增强小说叙述世界的现实感。这类“文化性”信息是有据可查的，本身便是知识的一部分，具有无可争议的非虚构属性。王安忆惯于将文化信息嵌入在文段的开头，在《五湖四海》开篇中，就“猫”字所衍生出的那句描述： “这个‘猫’可能从‘泖’的字音来，溯源看，是个古雅的字，但乡俗中，却带有贬义。” 类似的笔触恰恰通过文化信息削弱了小说的虚构感受。这在王安忆的作品中是有意为之的，正如她所谈到的叙事小说发生的变化：纪实性风格进入小说、非虚构倾向进入虚构领域。作家在这种层面上，把非虚构作为一种手段，进一步削弱了传统叙述的说书感。 其二，则在于严格按照史实精神来把握改革开放的历史脉络。王安忆对于笔下历史的了解是精确而深刻的，她安排笔下的人物在质实的、非虚构的世界中进行完满的、虚构的行动，从而通过人物的发展命运来展现一段波澜壮阔的改革变迁史。这在某种程度上，也符合王安忆在“虚构与非虚构”中所谈及的小说逻辑：虚构的重点在于人物的行动如何超脱庸碌日常，带给读者艺术感。 而主人公张建设的行动，无疑是激荡读者内心的。 小说的前半部分讲述了张建设发家致富的过程。作者对于张建设的发家转折点是深度考究的，并将这种发家置于改革开放的大背景下，突出显现了作者对于这一时期积极的肯定态度。这种转变来自于叙事真实感的需要，而非出于对情节快感的考虑。 在小说虚构的另一层面，王安忆极其看重形式的作用。她认为形式能够赋予作品完整的自然形态，同样也有助于摆脱日常的普遍性。或许是从这一点考虑，《五湖四海》在其后半部分发生了较大的变化，作者一改叙述腔调，将视角由男性转向女性，笔触也从波澜壮阔的发展历史转向对女性内心世界的探索。这种转向稍显突兀，但并不难以接受。恰恰是在书写女性内心情感的部分，读者最容易找到独属于王安忆的文学气质。王安忆在描写修国妹的内心涌动时，文字波澜不惊，在最容易创造戏剧性的“女性猜忌时刻”，王安忆却留下了描述的空白，以不说的方式为读者创造了更多“说”的可能性。后半段关于女性内心世界的文字细腻而悠长，与前半部分激动人心的发展变革作出了克制却又鲜明的对比。 总体而言，小说的前半部分着眼于人物的行动表现，后半部分则展现了人物心理层面的动态变化。王安忆恰是通过外部、内部两个维度来把握她笔下的题材的。这种形式上的相互配合，能够更为全面地展现人物于时代潮流下的生存状态。 王安忆曾这样说：“虚构就是在一个漫长的、无秩序的时间里，要攫取一段，这一段正好是完整的。”或许正是出于这样的创作观念，在故事的结尾，男主人公张建设死于一场意外，叙述就此戛然而止。所留待读者的，是更多掩卷叹息的回味空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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