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南三月，空蒙的天空，霏霏细雨绵绵不绝，思念的心田泛起阵阵涟漪。 家乡安置房旁的小山丘上安息着父亲和母亲，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父亲离世整整二十五年了，九千一百二十五个日夜，九千多个思念，思念到永远。 父亲出生在邻村陈家，父亲身下还有四个弟弟，其中两个夭折了，无缘谋面的爷爷姓徐，因家贫不得已入赘邻村陈家，按习俗要有一个男丁回徐家“顾公妈”，作为长子，父亲本不必回徐家，那时徐家穷得叮咚响，而陈家家境相对殷实，但父亲思想好，毅然决然地携新婚不久的母亲带着仅有的嫁妆——两个衣柜去徐家，以此开始了异常艰辛曲折的持家创业历程。甫到徐家，真可谓“屋里如屋外”，一贫如洗，从添置基本家什和劳动工具，一切零开始。父亲什么活都干，农活做的又快又好，收成季节，江南夏夜，蛙声如潮，月色似银，父亲借着月光独自一人收割稻谷（母亲要照顾年幼孩子），一两亩稻子收割完，往往东方刚露出鱼肚白。父亲刚回徐家时，只有“三座厝”中的一间厢房，随着儿女的相继出生，显然不够居住，于是建新房纳入父亲计划，为了建房，父母节衣缩食，每当收成季节，父亲就叫母亲肩挑粮食徒步到集镇去卖，回来后如数“上交”钱款，为了积攒多点钱，父亲还到黄石江东去找叫吓毜的中介（后来成为父亲的好朋友）买小猪回来养，印象中父亲每每蹲在猪盆旁一边看着猪吃一边用手在盆里拌匀，经过父亲几个月的精心饲养，小猪变成了大猪，估摸两百多斤后出栏，运到笏石食品站去卖。因父亲喂猪技术好，往往能评上好等级，卖猪时每次我都嚷着跟去，为的是能吃上一碗点心，父亲一般会满足我的愿望。在父亲的不懈努力下，与人合盖了两层“集体厝”，外加一间一层的厨房，虽简陋，但毕竟比原来好多了，有了家的样子。随着儿女的长大，父亲逐渐意识到集体厝已经不够居住了。于是建造一座时兴的“四目厅”已默默在父亲心中酝酿，经常在牙缝中积攒一笔钱后，父亲就去常太山区釆购建筑所需，披星戴月（白天设关卡不让通行）徒步肩扛杉木回家，其间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与此同时，还要计划基格石杂石，瓦片准备等等。在父亲如春燕含泥筑巢般，孜孜不倦的坚持下，“四目厅”终于破土动工。由于长年累月操劳，又营养不足，父亲开始患有严重的胃病。当时只有六七岁的我清楚记得他疼痛时吃不下三餐，只吃“马羔”就着开水充饥。“四目厅”在千难万难中终于落成告竣，而操劳过度的父亲却病倒了，不得不通过亲戚介绍在涵江医院进行胃大部切除术。父亲人缘好，出院时好多乡邻都到我家探望。 父亲一生创业不辍，不事享受，早年抽的是自己加工烟叶的喇叭烟，在家大多用抽水烟斗，后来出外抽的是低廉的“富健”和“沉香”。叫他抽好点的，他说习惯了。茶叶也是喝一般的大众茶。清晨，哪怕是寒冬腊月，父亲照例两三点就起床，蹲在客厅的“椅古”上一杯接一杯喝茶配烟。父亲爱用陶瓷罐以木柴烧火，说这样煮茶有味道。三四个茶友陆陆续续来了，一会儿客厅就烟雾缭绕……多么值得回味的温馨情景。 父亲在集体化时是生产队干部，威信颇高，不是队长胜似队长，说话一言九鼎，说一不二。生产队干部晩上开会时我经常当跟屁虫，会议结束时会到邻村店头点心店加餐，父亲戏称我是“阿嬷六”（嘴馋）。在集体厝时，每当父亲从外面回来，小时的我总嚷着要父亲“举重”，于是父亲总把我高高举过头顶，说以后长到“楼古”那么高。 我家“族大科小”，在错综复杂的环境中，父亲不但立足了，还把族亲团结在自己的周围，成为“说话人”，靠的是自己的人格魅力。父亲是名副其实的“首席民间调解师”，素以公正公平兼具高超的处事技巧着称。邻里之间各种纠纷不时发生，没有父亲解不开的“结”，父亲处理过的当事各方都心服口服，皆大满意。老支书赞曰父亲的调解工作卓有成效。老家因拆迁，乡邻乱成一团，老村主任感叹：要是父亲还在世，就不会出现这种乱象。这是“官方”对父亲为人处事的高度肯定。 父亲孝敬长辈，晚年时经常只身带着手电筒沿着羊肠小道去邻村探望奶奶，唠嗑话家常，不早了，在奶奶一遍又一遍的催促下，父亲才依依不舍地回家。父亲言传身教子女：百善孝为先，孝是本分是职责。有孝者自会天补地补。 在子女面前，父亲不苟言笑，要求到了严苛的程度，我们敬畏父亲，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从来不敢放肆。父亲教我们处世之道，受用终生。深切体会父亲的柔情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在福州求学期间，三姐三姐夫因意外双双身亡，我赶忙写信百般安慰双亲，不久意外收到父亲这辈子唯一的一封来信，大意是：兵儿，我们在家一切都好，你在外吃饱穿暖，安心学习。父亲在晚年白发人送黑发人遭受巨大打击的情况下还牵挂着在外求学的儿子，反过来安慰我。还有一次父亲汇来五元钱，当我凭汇款单到福州南门兜邮局支取时异常的感动，其时父亲己不当家，是父亲从自己零用钱中几分钱几角钱积攒的五元钱啊。外表威严的父亲原来有一颗滚烫的爱子之心，从此我真正读懂了父亲。 我结婚以后，父亲明显地开朗了，来单位的次数也多了，每次来都带些土特产，用编织袋装着肩背来，我知道父亲每月来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目的，就是看我的爱人有喜了没有，但一次又一次，父亲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消息，可以想象父亲心中之失望，但父亲从未在我们面前表露以不给我们压力。亲爱的父亲，让你失望了，对不起。每年我们过年回去时是父亲最开心的时候，只见父亲端着抽水烟斗迎候在家门口，脸上笑开了花，忙着去张罗各种好吃的。而我们也是归心似箭，尽享天伦之乐。父母在家就在，家就像磁铁一样紧紧把我吸引住。而今父亲和母亲相继作古，家的吸引力荡然无存，只有在父母亲的诞辰日和忌日才回去，且把双亲永留心中。 可以告慰双亲的是， 父亲生前没有盼到的孙子、母亲眼中的金珠宝贝已经长大成人，托你们的福，孩子们还算争气，没有给你们丢脸，他们有了一份稳定体面的工作，而小儿子正在读研究生。我会教育他们好好工作好好学习好好做人，一如父亲你当年教育我。 每当听到刘和刚高亢深沉的《父亲》就会热泪盈眶，引起强烈共鸣，是父亲一生的真实写照，抒发了我的心声，是的，人间的甘甜有十分，父亲只尝了三分，生活的苦涩有三分，父亲你却吃了十分，这辈子做你的儿子还没做够，央求你下辈子还做我父亲……再过几天就是父亲去世廿五周年忌日，思念依然浓烈并未随时光流逝而变淡。我照例将携妻女，带上父亲爱吃的“黑馒头”、爱喝的健力宝和爱抽的“白七匹”，还有母亲喜欢吃的“菜饼”回老家祭祀，献上心香一瓣。 三月的天空阴雨绵绵，愁断肠，雨丝寄托着对父亲和母亲的无尽思念，远山如黛，愿父亲和母亲安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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