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大暑到来。炒面、炒菜、葡萄酒鲜美可口,羊肉炖汤亦沁心脾。在这家的晚宴当中,母亲的一声轻唤,宛如时序的弦,悠悠弹起我的记忆,一弦一弹,辗转流年——“啊生,你喜欢吃的甜糟煮好了。”我闻声赶忙起身,接过母亲递过来的特别的家的味道——一盆甜糟汤,轻轻地放在饭桌中央。母亲入座后,笑不拢嘴地说道:“咱们全家人趁热吃吧,趁热好吃。”我初尝一口,顿觉软嫩柔滑,入口即化,香甜溢满舌腔。再品开来,回味无穷。 甜糟,拌糖后又甜又香的汁糟,又名“酒糟”、“醪糟”,乃莆仙民间一道传统的发酵美食。它富含40%以上的葡萄糖,以及丰富的维生素、氨基酸等营养成分。民间传说其有两千多年的酿制食用历史:在我国秦朝初年,河北正定县某山村有一户贫穷人家,家里仅有一个孤苦的老妇和年16岁的儿子相依为命。儿子名叫葛二旺,每天到村后的大山里打柴挑到集市里卖些钱为生。有一天中午,他把一担柴歇在山路边一棵大榆树下休息一会儿。他背靠树干,正想眯一会儿眼,突然,他头上的斗笠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疑似雨点落下。他赶忙脱下斗笠转头仰视,见是距树根地面约一丈高的树干开杈处,缓缓滴下来汁液,又一滴滴到了他的头发上。他赶紧摸一下头发,拿到鼻子边嗅一嗅,咦,怎的是一种特别好闻的芳香?又把手指头拿到嘴里舔一舔,咦,是甜的!他心里犯嘀咕,索性顺着树干爬到树上开杈处看个究竟。发现开杈处是个凹窝,里面几乎放满了苹果、香蕉、酥梨、枣子。这些水果经过一定温度的阳光曝晒等,日子久了,竟然发酵、酿成了香甜的水果酒!他馋得差点流出了口水。这到底是谁干的?葛二旺顾不了许多了,赶忙趴下头来嘟起嘴唇啜了几口,顿时,一股浓酣香甜的酒气沁人心脾。哇,太棒了!他从腰间取下水壶,倒掉了壶中剩余的开水,用水壶盛了半壶多水果酒。“叽叽!叽叽!”躲在树顶茂叶间的三只猴子见罢,发出了愤怒的抗议声。酒的主人到底是谁这不有了答案吗?他下得树来,挑着柴担,回到家后,将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老娘和乡亲们。后来,同村人从猴子最先酿制水果酒中得到启发,纷纷效法,无不成功;同村人有的采用大米饭加上酵母酿制,成了酒糟,直接食用。就这样一代一代流传下来。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载,酒糟(即甜糟)具有止痛去积、滋补胃脾、养血润肺之功效。小时候,每年到了大暑的前一天,母亲都要回一趟距家里一公里远的下楼村娘家,拿回两斤纯野味的羊肉和一小包酿制甜糟的麯。母亲说,一年四季全是放牧在野外吃青草、喝山涧清水,不喂食人工饲料长大的羊儿,所炖的羊肉膻味十足,十分好吃。那时候家里还没有电冰箱,母亲将羊肉先在锅里用清水煮沸后捞起,用一只大碗盛着,上面撒些微盐末,然后置于灶台的一边的冷水盆上养着,以备第二天午后开炖。母亲说,大暑时节吃羊肉配甜糟,“以热攻热”,更益进补。可以说,在餐桌上很少有荤腥的童年时代,一年一次的吃炖羊肉、甜糟是享受的。记得我7岁那一年的大暑前夜,母亲叫我从里屋取出一块长宽各半米的洁净白纱布(俗称“饭巾”),平铺在厨房一角的一张半旧方桌上,她就着一豆煤油灯,把若干冷却后的糯米干饭全倒在了白纱巾上面,用饭勺慢慢的批开来,估量好干饭与糟麯的比例后,母亲将几颗糟麯用饭勺依次摁碾成粉末。她用左手的三个手指撮起粉末,接二连三地将粉末均匀地撒在干饭上;右手握着一双筷子,开始不断地撩动、松动饭粒。当这些食材被统统的装入一只窄口的小瓦缸里的时候,我的母亲像拍着临睡时的襁褓中婴孩一样,动作极轻柔地拍几下缸面的食材,然后将缸口密封,置于灶头。母亲说,所酿制的酒糟要足足经过二十四小时,若过早启封食用,发酵不透,不好吃;超过二十四小时或者更晚才启封食用,酒糟会变得酸中带些苦涩,也不好吃。 “母亲,甜糟加上羊肉,吃起来真是太爽啦!我以后每一年的大暑时节从外地回家,都想吃到您亲手酿的甜糟。”我一边舔掉唇角残留的汁液,一边开心地说。年年月月,我对甜糟的记忆没有因长大而遗失。领会了甜糟精细的酿造程序以及它蕴含的故乡的暖暖情意之后,我对它的感情与日俱增。 “阿生,趁热多吃点,多吃点。”母亲轻轻地唤声再一次传人了耳膜。饭桌边众家人笑语连连。外乡千般好,不如乡味浓。小小甜糟带给我的不仅是鲜美,而且是粒粒流露的慈母情怀,一朝一夕传承的人间亲情。它不是水胜似水,融入了每一位乡人的血液里,沉淀着故乡的岁月,蕴藏古昔;它和酒一样的醇,流淌在故乡的文化长河中,携着时代的印记,延续到如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