莆仙戏《魂断鳌头》是戏剧巨擘郑怀兴老师生前于1982年创作的一出古装戏。通过一对青年男女的爱情悲剧，深刻揭示了人性的方方面面，让观众叹为观止，陷入沉思。

   陈玉娥、王长卿是《魂断鳌头》这出戏中的男女主角，他们是一对表兄妹，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情相悦，更经三载芸窗，情投意合，结成坚贞的爱情，可他们的爱情能收获丰硕的果实吗？这出戏通过悲剧剧情的铺展，深刻揭示了功名与爱情的矛盾，让跌宕起伏的剧情紧紧揪住了观众的心。

   这年，王长卿入京赴考，三场已毕，文章得意，又欣逢佳节，于是约表妹陈玉娥曲江畔相会，共叙衷情。可见到王长卿后，他告诉她皇榜己议定，三十四名进士，尽由膏梁子弟抢去。这个消息对陈玉娥不吝是一声霹雳，功名无望更是让王长卿痛彻心扉，他表示无缘登雁塔，何颜返故乡，这时陈玉娥对他剖明了自己的心迹:只要他深山作乔松，我布裙伴君种，你茅舍诗意浓，我青灯情难尽，你虽是一介布衣，江海寄萍踪，我也要与你同根并蒂共枯荣。剧作家热情讴歌了他们坚贞不渝的爱情，在这里，似乎功名与爱情的矛盾可以解决了。虽然没有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的满意，二个相爱的人却能长相厮守百头偕老，也算得上是人生的满足，何忧之有？但当她从父亲陈国仁嘴里得知，长卿纠集士子，妄议贡院，有司正在监视的消息时，她大惊失色，这己经不是表兄长卿的功名问题，而是他有可能下狱危及性命的大问题，她该怎么办呢？在母亲王氏的允许下，她亲自来到表叔家打探消息。

   在刘家花园，表叔去沈府探讯，谯鼓二更未回，无心安歇的陈玉娥正在调拨琵琶，欲弹琵琶排遣自己的愁闷。这时，在歌声中，表叔刘好问和侍郎沈知章上场，表叔告诉玉娥，沈侍郎就是今年春闱总裁，并示意玉娥为沈侍郎弹奏一曲琵琶，以抒襟怀。当沈侍郎要陈玉娥修复瑶琴，续奏新音时，她明白话中有话，是要她续弦。续弦，这可能吗？奴家蒲柳弱质，却非杨花水性，玉娥态度是坚决的也是明朗的，她吩咐女婢备轿回府。这时表叔告诉她此事是“你父央媒作合，侄女终身，已许侍郎”时，她震惊了，自古议婚，皆从父命，礼孝能不遵吗？玉娥痛苦地徘徊着，心潮掀起阵阵巨浪，剧作深刻剖示了玉娥心里的抗争，既然我无法伴你鱼得水，那就琴碎酬知音——奴家只有一死。多么震撼，多么节烈，肃然可敬。可她能死吗？爹娘风烛残年，孤单凄凉有谁怜，她矛盾至极，而表叔的“不孝、不义、不仁”三责，更是重锤猛击她的心灵，让她无力挣扎。而长卿抨击贡院，有司准备拘拿问罪的邸抄，更是让她震惊、悲愤，再加上允下此亲，表兄可跃龙门的希冀，也让陈玉娥百感交集。她的思想挣扎着，她的情感抗争着，层层递进，终于决定拼个香消珠玉碎，阎罗殿前辨是非，于是抱起琵琶，痛苦地乱拨琵琶，弦断人退，沈侍郎、刘表叔、小霞等一众人告退，而玉娥却清醒地喊一声：“小霞，唤表叔转来。允亲！”

   陈家院里，玉娥病了，闺门紧闭，不许开门。王长卿来陈府探病，并带来了此科功名尚可希冀的好消息，也许他想这个消息可以让玉娥高兴些。当他听到沈府纳聘的鼓乐之声，并从其母口中得知玉娥已允此亲时，他惊呆了，他不相信，连说“不，不，不可能，不可能”，他相信他们之间的山盟海誓，他对他们之间的深情坚信不移，可玉娥为何要允亲沈门，他不相信也不解，他迫切需要玉娥开门自明其志，然而她就是不开门，她能开门见他吗？她能向他倾诉原委吗？面对门外的痴情郎，她只能悲作负心女。长卿无法见到玉娥，一时气急攻心，顿时昏厥过去，悠悠醒来后又听到鼓乐声，本以为洞房催合卺，却不料沈府来纳彩，他着急地对王氏说，千万不能收聘礼，表妹乃是王家人。可王氏对他又说，姑母虽有意，玉娥已变心。变心？真的吗？表妹曾说，海可枯，石可烂，永不变心，可现在说她变心，他不信，他使劲地又哭又叩门，希望她能当面说分明，也好当面向她剖衷情，可任你门外哭断肠，任你如刀刺心的声声唤，她都无法回应，无法开门，尽管她为顾兄前程，己决计饮恨殉身。这种情感让她凄然上台，欲开门又犹豫，痛苦地徘徊着，是呀，满腹隐衷怎能开口，又怎能说得清？几度欲开门又克制，无力又无奈，唯有把悲与痛深深沉入心间。面对千呼万唤，始终不见玉娥回应，王长卿误会了，他误以为妹她太狠心，妹她杨花水性，妹她爱富嫌贫，这一连串的误会，玉娥能承受得了吗？终于王长卿拂袖而去。这时玉娥才开门欲追。跌倒，凄然地哀叫一声:表兄！莆仙戏细腻、克制、含蓄的特色轻轻流淌着，让观众情难自禁，默默地品尝着莆仙戏的韵味……

   陈府门口，刘表叔随沈家迎亲队伍上台。花轿已到，娘送女儿上轿，可娘亲王氏不愿呀？她对女儿听父言允嫁沈府，也是不解呀，她曾答应胞兄，玉娥许配长卿，谁知娥儿已成沈家人，有了误会，母女三天参与商，她怎知女儿一片苦心，可母女亲情又让她无可奈何，真是“有心拭儿腮边泪，不忍看她嫁时妆”。而对小霞欲吐露真情，玉娥又极力制止，且噤声，莫露情，并与小霞结成姐妹，她知道黄鹤一去不归返，何忍悲听孤雁泣秋霜，嘱她孝顺她的爹娘。她嘱咐小霞，代劝表兄，长放眼，另求凰，愿他早登龙虎榜，得志振朝纲，不徇情，休枉法，莫营私，勿贪脏，清清白白坦坦荡荡，爱民如子百世永流芳，这段话说得掷地有声，铿锵有力，何尝是玉娥的心声，也是剧作家的呐喊，时代的呼吁，听之，谁不震动了五脏六腑？这时外面锣鼓声又起，报王公子高中状元，一家人喜极，其父陈国仁松了一口气，长卿果然中了状元，王氏谢天谢地，自叹女儿多待几天就好了。于是追打丈夫，“都是老鬼害了我女儿，害了我女儿呀！”丈夫陈国仁却慨叹：“夫人，长卿功名，是我苦心……”无语止住。这时玉娥向爹娘拜别起身，王氏转身和女儿抱在一起痛哭，此时玉娥心里极亮堂，她对母亲说：“女儿一直想笑呀！”“你想笑？”母亲一脸茫然，玉娥说：“为何不能笑？表兄独占鳌头，女儿高攀豪门，双喜临门，何等热闹，何等荣耀，为何不乐？他高中，奴上轿，哈哈哈，他高中，奴上轿，哈哈哈。”她大笑不止，娘亲、爹爹、表叔、贤妹，一齐笑吧，她把所有的爱与情、悲与痛、付与凄凉的笑声，凝成一腔热血，随着笑声，血喷出口！

误会，可以很好地诠释剧情，让戏剧矛盾慢慢铺开，展现了戏剧剧种的艺术之美，也许误会是一出戏不可或缺的艺术表现手段。王长卿对陈玉娥的误会，王氏对丈夫陈国仁的误会，也许等到全剧末声才得到破解、消除。

   刘侍郎抱着美人归，王长卿得中状元，皆大欢喜。当天，沈府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皇帝也来凑热闹，升侍郎为尚书，褒奖他主持春闱，公正无私，继室陈氏也沾圣恩，封诰命夫人，授凤冠霞帔。

王长卿状元率杨、崔、程三大人上场（杨、崔、程三人在第一场尽显权贵与豪强之威），到沈府谢恩贺喜，一谢恩师擢拔之恩，二贺恩师双喜临门，恩师盛情款待，请赴后厅饮宴，杨雀程踌躇满志地下场，大厅中只剩下沈侍郎和王长卿。这时刘表叔匆匆上场通报，小姐正要上轿，忽然吐血……刘侍郎大惊，急忙手捧凤冠霞帔下场。刘表叔一见长卿招呼一声，这时长卿却对刘表叔反唇相讥，刘月老穿针引线，劳苦功高，他误会未消，怨气难解呀。刘好问自叹，好事反惹两家怨，一片苦心付水流，可怜玉娥小姐她……她怎样呢？王长卿不明事理，请问月老，花轿为何不来？我等着拜师母呀！等着拜师母！好一个蒙座师提拔，自然要拜师母，在王长卿哈哈笑声中，炫耀着自己的状元神采、锦衣玉带，还要让师母认一认他这寒儒庸才时，刘表叔终于忍无可忍，愤怒至极，唱出：小书生得志何猖狂，她为何不能配侍郎？怜只怜玉娥瞎了眼，倾心血喂肥中山狼。面对王长卿的哈哈大笑，他气愤交加，发狠道：“小书生不要得意忘形，你表妹已是气息奄奄……”由此剧情出现大转折，随着玉娥吐血已是气息奄奄的真相逐渐披露，王长卿终于明白了自己头上的簪花不是皇家所赐，也不是自己的饱学才高，凭文取士得来的，是玉娥求情暗度陈仓，是她倾血染锦裳，才能得中鳌头，红袍加身，而如今，她已吐血数升，命悬一线，尚不吐实情，嘱表叔不可外泄，以免惹人议论，有损尊严，为了表兄的功名，她连她的命都在所不惜，让人十分感叹，这感情有多深，这仁义有多重？啊，王长卿大梦初醒，什么都明白了，他的误会瞬间烟云散。他喊着，表妹呀！眼莫闭，魂休去，且待表兄回还，一路上仓皇地赶往陈家。

   第八场是最后一场，十分精彩，当然全剧八场，场场精彩，字字珠玑。

   王长卿魂飞魄散赶到陈家，玉娥闺房内，她已昏迷不醒，其父母，小霞侍立玉娥床前，沈侍郎也来到闺房追问吐血原因，当他听了长卿的深情倾诉后，表示当初不知真情，如今船破江心补不能的无奈，也表示了名分已定，生死当娶入门的心意。这时，长卿悲痛地表明心迹，我与表妹两相亲，生死也难两相分，并求姑父聘礼还沈门。这种感天地，泣鬼神，师生垂泪争她濒死人的场面确实让观众唏嘘，感动涕零。可床上奄奄一息的玉娥能一身两分吗？玉娥慢慢醒回，勉强坐起来，拭母泪，安母心。问一声沈大人，奴唯余一丝魂，难道还须入沈门？当沈侍郎说明皇恩诰封重，退亲是欺君，表明不惜万金买幽魂后，玉娥凄笑着拒绝了凤冠霞帔，进一步表明了她允亲侍郎决非荣华富贵所惑，最后决绝地盼咐，爹爹娘亲，扶儿上轿！

   临别时，玉娥与长卿互诉衷肠，生离死别，万千话语难表一二，王长卿又怨又痛，临别前何不顾我一眼，临别前何不告我一声，我己无偷生理，妹无妨诉隐情。玉娥此时也是悲痛万分，不忍望长卿，怕一顾勾起旧情，莫怨我死从沈家子，当知奴生则毁状元名。禁不住阵阵心疼，表兄呀！劝你忘掉我这沈家人，莫忘回乡慰老母，莫忘赎回胞妹身。字字叩心，声声泣血。王长卿一惊，原来表妹呀，用你性命换我功名，千秋耻洗不尽，万年恨铲不平，既然人间不许说真话，阴司方可剖隐情。面对王长卿情感的激荡，玉娥反而劝慰他：“你身负千斤担，你不可赴幽冥。你功名与奴无半点牵萦，是你十载寒窗，锦绣文章换得好前程，今生难报兄恩德，魂化寒蛩，兄窗下断续鸣。”这时剧场的情感越来越激动，王长卿喊出，生不能救妹命，死亦当护妹身，恩师呀！送回你一顶状元帽，赎回我妹一缕魂。于是毅然脱下乌纱帽，扔向沈侍郎，玉娥大惊，一面喊着表兄“不可，不可，不可”，一面拖着虚弱的身子，蹒跚地扑向沈侍郎，拿回乌纱帽又奔向王长卿，跌倒，乌纱帽落地，她己无力承受乌纱帽之重，她用全部心血乃至生命换来的乌纱帽落地了，长卿见状，膝行至玉娥身边，呼喊着表妹，扶着玉娥，慢慢站起来，两人依偎在一起，缓缓转身，面朝幕后，尽管四周还是黑暗的很，可他们心里亮堂着呢……

   莆仙戏《魂断鳌头》留给观众的印象是震撼、深刻的，这是因为该剧剧作者能用犀利的眼光审视现实的一切，深刻地反映出人性的方方面面，多角度地观察大千世界中的芸芸众生，把人性的善与丑、无力与抗争、无奈与希冀的交锋与纠缠，刻划得十分细致入微，不但把主角陈玉娥与王长卿的心里描述得生动、细致、深刻，为两人之间的爱情悲剧增添了无限的人性魅力，即使是一众辅助人物，玉娥父母、小霞、刘表叔甚至沈侍郎，也赋于细腻的人性描写，使得这出戏的各个人物栩栩如生、印象深刻，使得这出戏具有了永恒的生命力。2015年，相隔30多年之久，鲤声复排《魂断鏊头》，演出仍然获得轰动，并获得第二十六届省戏剧汇演一等奖。

   今天我们重温《魂断鏊头》，仍然感受到人性的意义永恒，感受到莆仙戏的细腻、含蓄、克制等剧种特色的戏剧美，它的博大隽永。如是:泪眼看文章，当哭先生仙逝四海同悲；励志振梨园，应知传统继承五洲共襄。  ■陈世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