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记》是明代作家高濂创作的传奇戏剧,刊行于明万历年间。该剧写道姑陈妙常与书生潘必正冲破封建礼教和道法清规的约束而相恋结合的故事。原剧情是:金兀术南侵,少女陈娇莲在逃难中与母失散,入金陵女贞观为道士,法名妙常。府尹张于湖赴任经过,曾向妙常挑逗,但为所拒。女贞观主潘法成之侄潘必正会试落第,亦来女贞观。陈、潘二人经过茶叙、琴挑、偷诗一番曲折后,终于私自结合。事为观主觉察,乃逼必正赴试。登程之日,妙常追至江边,雇船赶上,哭诉别情。后潘生登第得官,路出金陵,迎娶妙常归家团聚。《玉簪记》情节简单而生动,语言朴实而优美。 莆仙戏复排分成《投观》《琴挑》《探病》《偷诗》《促试》《追舟》六折,由姚清水改编,福建省莆仙戏剧院复排演出,改编比原来的莆仙戏版本更加精炼。 重点场次在《琴挑》《探病》和《偷诗》三折。来看《琴挑》一折:潘生下第,满目哀伤,抵女贞观后意外发现一位“修容光彩,艳丽夺人”的陈妙常,这是“以哀写乐,一倍增其乐”的开始。第一次相见,动情心已经涟漪荡开。《琴挑》开始,陈妙常深知自己的处境,喜愁交加,诉一曲《广寒游》,抒发了心中的几多忧恨,几多凄楚。没想到,就在妙常边弹边叹的时候,潘必正突然进来,妙常不觉一惊,转眼便觉得格外光明,浑身喜悦。喜又有什么用,陈妙常毕竟是道姑,潘必正毕竟寄人篱下,更主要的是两人还不清楚对方心里藏着什么。于是,潘生弹一首《雉朝飞》进行挑逗,分明是男有情女有意。当潘生彻底亮出心底之爱时,陈妙常突然说要告到观主处。潘生毕竟是个精明人,即时当面“一跪”(既是求又是拜),于是立即赢得“旦扶起科”这喜剧性极强的举动。就在观众为之捧腹的时候,潘生也来个假作告辞。陈妙常听后生怕赎罪不够,赶快说:“潘相公,花阴深处,仔细行走。”潘生深知此话的分量,于是急回首,以“借一灯行”作借口,企图得寸进尺、顺水推舟。没想到,陈姑娘并不放肆,急急转身把门关。门关以后,妙常又懊悔得很,于是只好躲在帘内细声而又深情地呼“潘郎,潘郎!……”这一连串时喜时哀,时真时假,对比性极强的动作出现,令人叫绝。剧情发展至此,潘必正完全清楚妙常的心理,但由于相思过度,终于病倒了。从此开始,剧情转入新的哀境,新的哀境一旦出现,又意味着新的大喜即将到来…… 在传统观念中,佛寺、道观被视为修身养性的“净土”。然而,就在这块“净土”中发生了道姑思凡的新奇事。这一选材与写法,跟一般闺阁佳人靠丫环递书搭线写法相比,实在别开生面,富有喜剧性潜能。作者不单纯表现人物的悲哀和处境的艰难,而是继承和发展中国文学“以哀写乐,倍增其乐”艺术传统,着力表现爱情主人公逆境之中悲喜交织,时喜时悲的矛盾心理。 《玉簪记》所表现的正是作者所处时代崭新的爱情观。观众从陈妙常的苦闷与追求中,不仅看到明代“存天理,灭人欲”等封建道德教条的罪恶,同时也看到人们不甘束缚,要冲脱枷锁的强烈欲望。明代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不断发展,新的观念、新的意识猛烈冲击腐朽的思想与传统的时代。李贽提倡的“各得其千万人之心”,“各遂其千万人之欲”(《明灯道古录》)的个性解放思想,像漫漫长夜的流星闪电,迅速划破长空,给黑暗社会注入强光,给青年男女莫大的激励。陈妙常追求爱情的一系列喜剧性行动和爱情的胜利告诉观众,面对艰难与阻力,敢于大胆追求才是实现爱情的正确途径。这种写法,比“为情而死,为情而生”的写法有更切实的意义。 该剧原本是把爱情戏置于主人公于艰难困境中进行刻画的。古本戏的开场,是以金兵南犯,人们纷纷逃难展开一个动荡不安的背景,这使得一对青年男女相遇邂逅成为可能。如果没有这种兵荒马乱的背景和“两度长安”的不幸,陈妙常和潘必正的这段情缘就太不可能发生。如果说陈妙常与潘必正的爱情发展是一个洋溢着喜剧性的艺术结构,那么,寄人篱下所构成的“哀境”,则成为反衬这一喜剧结构的背景。复排略去了这一段,也多少使得这个情爱故事的动机上有所削弱。 若说这次复排还有所欠缺的话,我以为还是喜剧因素的拓展。戏中该有的亦庄亦谐的部分,如果对比得更加明晰有趣,这个戏的“戏味”就更足了。古典戏曲在现代的演绎中,最值得关注的部分其实是戏曲化的内在节奏。所以,这个戏应该突出两个主要人物和辅线上的一哀一喜、一动一静。戏应该在喜哀交替、环环相扣的强烈对比中,推出一个又一个令人沉思、令人愉悦的喜剧场面,最后的《追舟》后的赠玉簪,是留下可预见的团圆场景,也把“哀境”完全变成了喜境。如此,作者苦心经营的“以哀写乐”的目的才完全达到。 莆仙戏的剧作者们历来对于各种来路的戏曲本,总能截取精华所在,又能合理进行地方化更新。现在看来,潘必正的角色定位、背景的处理、妙清的戏份都还有一些空间。这个戏,或许是雅的部分多了,俗的部分要更灵动一些。这是莆仙戏一贯擅长的雅俗共赏的处理方式。这对戏曲人来说,考验得还是耐心。 传统戏曲的魅力在于耽于情理的同时,又能超出情理之常。哲学家牟宗三《水浒世界》里有一段话很有意思:人们必得以林黛玉之不得与宝玉成婚为一恨,因而必深恶痛绝于宝钗。我以为此皆不免流俗之酸腐气。试想若真叫黛玉结婚生子,则黛玉还成其为黛玉乎?此乃天定的悲剧,开始时已经铸定了。人们必于此恨天骂地,实在是一种自私的喜剧心理。人们必得超越这一关,方能了悟人生之严肃。同理,读水浒者,必随金圣叹之批而厌宋江,亦大可不必。须知梁山亦是一个组织。水浒人物虽不能过我们的社会生活,但一到梁山,却亦成了一个社会。自此而言,宋江是不可少的。不可纯以虚假目之也。必须饶恕一切,乃能承认一切。必须超越一切,乃能洒脱一切。洒脱一切,而游戏三昧,是水浒妩媚境界。 这应该就是古典所蕴含的独特情致,也是《玉簪记》该有的内在的价值和取向。那就是:妩媚和趣味,也可以说是妩媚的趣味。越含蓄越妩媚,越妩媚越现代,加上合理调适的趣味,就是戏曲该有的光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