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次随城厢区文艺采风队伍，对凤凰山街道办事处所辖村居人文景观，进行实地调查访问，途经前往莆田廿四景之一“钟潭”的半岭处，有知情老者指着前方半山腰说，那里就是古时“南溪草堂”所在，林尚书别墅，云云。

　　蒙老者一语劝学，我又重读林登名《莆舆纪胜》之《长基最顶》一文。边读边记，诚感“读万卷书”与“行万里路”不可偏废。读记如下。

　　【凤凰山之南，有岭高危，近三四里间，则南溪之胜可寻也。由南溪岭而上，分别一径而西，有桥跨之。三径相联处，曰“接待岭”，则龟山沈、陈二禅师相接候于此，因以名地。由接待岭北陟，举趾益高，历枫坑岭、珠坑岭、水井岭，十余里为长基岭顶，其东跃起一峰，则长基山头也。】

　　早年，邻近长基乡村的人们，要前往莆田城里，行走方向刚好与上文所述相反。当时，这里的人们最艰苦的劳作，就是要肩挑山货“爬长基头”到城里去贩卖，视长基岭为畏途。无论嫁娶，“长基岭”都是讨价还价的一个筹码，嫁（莆语或作“迁”，嫁女谓“迁小娘子”）出去要“贱卖”，讨（莆语娶妇谓“讨妇”，“妇”音如“某”或“补”）进来要“贵买”（聘金比乡例平均价高出若干）。

　　其他一些地名我多不熟知，也未曾到过。但“珠坑”也有写作“朱坑”，甚至写作“朱山”可能更正确？地名有讹变、雅化等现象。一种取义于墓葬的地名，在莆田有好几处，如蔡山、宋山、方山、柯山等，前一字代表墓主人姓氏，莆田话叫“主氏”（记），“有主氏”“无主氏”常出现在口语中。“山”字则因音变讹作“坑”。“珠（朱）坑”常与“白（坪）洋”连称“坪洋朱坑”，曾归常太辖管。今则为凤凰山街道办事处辖境，还一村名“林桥”。

　　“接待岭”，好地名！什么时候一定要前往一游，希望有人“接待”，讨杯茶吃。“三径相连处”即“三叉路口”，行至三叉路口，若无人指引，容易走错路或迷路。三叉路口常用来比喻人生紧要关头，或转折抉择。

　　虽然不知道有“接待岭”，但知道有个“石狗寨”。莆田曾历经世乱苦难，山区沿海多墩寨。常泰里除石狗寨外，我还到过云池寨，而莒溪寨则每常途次居留。寨，古书中或作塞、柴、砦，实一义耳。而墩，有时也与村、邨混用。知其一，且知其二三，多见则不怪矣。

　　曾闻古时南溪草堂近城南，今则亲见其方围位处，举步登临当为易事，某一日当遂夙愿。由长基岭头西南行，过龟山、坑尾、山门，可达莒溪的“溪南”村。从长基山脚下，经洋边，过三十六湾，越隔岭宫而至莒溪寨门；或经南川（南垾顶埕），登坝头坑岭顶，亦至莒溪寨门，而后可殊途同归于“溪南”村。

　　旅游景区九龙谷所在为溪南村境，境域之内或周边，尚未听过这一带有“南溪”的地名。或其处“微不足道”，素不闻名，当礼询里人，得其端详。

　　“长基”地名不知其由来。但见有写作“长支”的，现有角落地名仍习惯写作“支兜”，同音借用，古语常见，不觉稀奇。近处有“桃枝宫”闻名，作“长枝”或有所据。明朝所修《府志》中，亦见作“长箕”者。在基、支、枝、箕这四种写法中，我倾向于选择“箕”。“箕”为一用具，或因彼处地形如“箕”而命名，或因制作“箕”具著名而取意，于理可循。可参者，则有平原的“长丰南箕”。

　　早年路旁有电线杆，上写“莆田县长基大队”，一人念道：莆田县长，基大队。随即疑惑而问旁人：咦？什么时候莆田县长又换人了，现在不是原鲁山，已经是“基大队”了？或为杜撰笑话，或确有其事，但“传说”是“真有”的。

　　【自山头瞬目回视，则苍颜秀壁，巅崖怪壑，聚落之错出，树光之映带，固无不奇也。横冈平阜，又虎踞而龙飞，樵客田夫，沿行如蚁，则向之蹑蹬地也。远望则南海潮光，奔赴于壶公山麓，而若止焉。有山一带，远混天碧，横于潮外，此长基南眺之奇也。】

　　站立长基岭头，“南眺”及海，果然“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更何况“南北洋”村舍田畴，无限风光尽为吾设，季子健足，入眼滔滔山海田。

　　【转瞬西北望，则辠山北峙于溪田之上，仙寿峰、永兴岩诸山，微露出其头角，望之欲无。侯官、霞浦、云池诸高山，接辠山而西去，带天壶、马齿诸山而北之，共作一环屏。】

　　这一段读得有点头颅发热，大约就是人们常说的“烧脑”症状吧？

　　辠山，阮注“即辜岭”。音似“古”的地名很多，必各有所据。如牯、吴、枯、辜等，懒人写法一概作“古”，但也不致误导行人，车到山前必有路，路在行人口舌间。阮注详指“在故兴化县西北兴泰里。今仙游县洋镇境。”此注与我知道的是一致的。具体来说，就是游洋镇兴山村与常太镇马院村、金川村接壤地带。金川村留甲后山极顶当地村民称“古峰尖”，旧有“古峰寺”。《莆田县志》所附地图未见“古峰”或“辠山”标示，但有“龙贡尾山（678米）”的标示及文字叙述。龙贡尾山在渡里村后山，与游洋松坪洋接壤分水。留甲村民大概只认可与古峰有关，而与龙贡尾山无涉。

　　古峰，也叫兴角山。民间传说吴兴兄妹始入闽居焉。“兄吴兴”于泗华延寿一带修陂治水，那里地名今仍叫“吴公洋”，又有吴公庙祀之。“妹吴媛”于兴泰山间除疫治病，民于其身后奉祀为吴圣天妃，里人亲昵呼为“吴妈”或“姑妈”。今吴圣天妃庙宇遍布永泰、兴泰、常泰诸境，信众虔祀，祈祷康健，永兴常泰。莆语方言“妈”音去声，义为“祖母”辈。传说之事，传久成实，那么，古峰若果真源于“吴氏兄妹”，称为“吴峰”，也隐隐约约有点线索。

　　江山永固。仙寿峰、永兴岩，名实至今仍在，可到今大洋、新县乡镇实地踏勘探访。若有时空穿越法术，则可以前去“广业里”走一遭。

　　天壶山、马齿山在常太莒溪境。马齿山应为当地人呼为“马角尾”者，天壶山也叫天子山。九鲤湖有巨石刻“天子万年”四字，是否取意双关乎人与山齐？

　　马角尾为出入莒溪寨五个隘口之一，其他四个为“虎脰（老虎脖子）”“寨门孔”“老鼠随（老鼠爬行）”“水牢岭（或御史岭、何岭”）。此五路隘口，书面文字当有异书？从马角尾“过山”（华亭与莒溪互称“过山”）为华亭镇宫利仑坪，20世纪初民军陈杰（俊丞）部活动区域或势力范围，一时“热闹打斗”著名，远近视之畏途。

　　“侯官、霞浦、云池”，阮注曰“未详”，诚实可敬。

　　以里人所见知，参之以志书及其他资料，愚作如下理解：

　　侯官，决非指福州古称，当即今常太侯山村。侯山，曾有九坑、猴山、猴坑等名，境内有河浪山峰，河浪岭是常太往仙游游洋的通道之一。

　　云池，常太党城村一聚落，纪姓所居，传说曾有云池寨，有山路通往东坪以达仙游钟山。民国初年，民军首领之一的蔡春庭家在云池山下的下洋村落，云池、东坪也是他曾经军事活动的区域。　

　　霞浦，除闽东的霞浦县之外，莆田地名为“霞浦”也有几个。可见，霞浦应该是一个可以通用的地名。“浦”为水边陆地，与步、埠、阜相类。“霞”一般认为是“下”的同音雅化。就我所知，在未建东圳水库之前，“霞浦宫”是常太的一个众所皆知，众人常经过的地点。霞浦宫还有多种写法，如后郭宫、乌宫、鸭母宫，不知哪个才是正确的？但不论字面，只在口语中，听上去是“一样”的。甚至连壕浦、濠埔、下浦之类也可能属于同源同意？

　　但这个霞浦宫在洋（坑洋、熨洋）中央，并无山峰。林登名在渔沧溪述著《纪胜》时，他是可以往“山中”步行的，他所经“郁”斗、霞浦宫、坑洋等，那是无愧于“一马平川、鱼米之乡”美誉的。当他经过“王宫”进入“马口内”后，可以往左到达现在霞山、渡里，往右则陟长溪岭进顶坑，继而抵党城、云池，而达东坪。

　　现在的侯山、霞山、云池三点构成一个近似等腰三角形，云池为顶角，隔渡口溪可以望见霞山、侯山，而霞山、侯山则为等腰三角形的两个底角。从《纪胜》行文的顺序，可以想象述著者视线移动轨迹，因而可以猜测“霞浦”为山，或即霞山与渡里相接的高垅（高阳山、小华山）那一带山峰。这一带山峰极顶又与侯山的河浪岭交接于游洋松坪洋（霞峰），共仰龙贡尾山。

　　绝知此事要躬行。某一天足力康健，当效仿徐霞客走遍祖国大地，也到老家走一走，看一看。但可以肯定的是，故里“锦绣河山”决不会因我多走一遍而“更加壮丽”。唯一的愿望是，向里人乡亲询问，经指点解说，弄清“侯山、霞浦、云池诸高山”之关系及其真切所在。纸上得来终觉浅。

　　【田原数百里，平布其中，倒景垂照，则山文间错，曲直随意，刻露灵珑，荧荧的的，淋淋涤涤，观之目旷而神怡，凡西北境之异态者，可尽收也。而石所一峰，又耸起作莲华势，望之瓣缬突崛，苍然光怪，拔出诸山之上，去天若在咫尺耳，又一奇观也。】

　　此段状“奇观”，珠玑闪烁，锦绣华彩，如“山文”“的的”等造语炼句，诚吾辈为文之所可宗。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释。如，“的”义为鲜明悦目，《千字文》有“渠荷的历，园莽抽条”句。

　　【夫长基接龟山一脉，至岭若伏，跃起一峰，东去奔趋，为入城正脉，又具眺览之胜。世人或过而忽焉，其奇未有知者。甲寅八月，林季子登其最顶，纪其胜而东去。】

　　“长基接龟山一脉”，今有天（马）龟（山）线旅游公路，中途经长基岭东侧山腰。其山为入城正脉，旧时常泰里人入城也是沿山岭小径而往（见前文），今则废。喜登山探险穿越的朋友不妨尝试，或有意外的刺激体验。

　　长基岭下有宋李制干墓（东圳环库公路往九龙谷左侧），隔熨斗洋、坑洋（今为水库）相望，过妙寂院前桥（茂石桥）可抵宋正献墓（东圳水库环库公路往忘忧谷路左侧靠水库之“常太果场”地块内，近“山子头”）。常泰好风水，多为富豪厝。 （今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