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日晚，莆仙大剧院·歌剧厅座无虚席，2024-2025年度中国戏曲像音像工程录制演员（剧目）莆仙戏《状元与乞丐》在此上演。《状元与乞丐》是莆仙戏三度晋京献演剧目，被赞誉为继莆仙戏《团圆之后》《春草闯堂》之后的“又一颗艺术明珠”。自1980年首演以来，以“贴近生活、寓教于乐”的特色创下超千场演出纪录，全国逾400个剧团曾移植改编。剧情内容契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具有极强的现实意义和教育意义, 无论下基层演出还是剧场演出，场场爆满，受到广大观众的一致好评，是“宋元南戏活化石”莆仙戏的一部经典传承剧目。

宿命罗网的虚妄与破局

在舒缓的《苏天蛾·思娘家》戏曲声中，莆仙戏《状元与乞丐》拉开大幕。丁家家境殷实，文龙、文凤周岁日的特殊机缘，衍生出一个与命运抗争的古老寓言，并被赋予了新的时代肌理。丁花春与柳氏之子丁文龙生于寅时，丁花实与胡氏之子丁文凤生于卯时。这场刻意营造的 “堂兄弟同年同月同日不同时，命格推断却悬殊” 的情境，实则是封建宿命论者精心编织的意识形态罗网。舅舅在文龙、文凤周岁那天路过外甥家，以 “万事不由人计较，一生都是命安排，为舅精通算命术，善人祸福悟玄机” 之言，引发丁花实、胡氏的兴趣，两人要求舅舅为堂兄弟算命。报上出生年、月、日之后，舅舅以 “乞丐命”“状元命” 的谶语，给这对堂兄弟套上了心理枷锁。他念念有词的科介与算命行话，恰似一把丈量天命的虚妄标尺，为两家人的未来预测出截然不同的走向。

这场围绕宿命与抗争展开的戏剧冲突，在“寒门苦读”与“赌场失魂”的强烈对比中被推向高潮。柳氏这位“为母则刚”的女性，在织机声中编织着命运的经纬，以“机杼声声织日月”的坚韧生命姿态，完成了对“耕读传家”最诗意的诠释。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胡氏夫妇，他们在“鸡蛋发臭豆皮馊”的奢靡生活里，暴露出胡氏对文凤过度的溺爱。胡氏对算命结果的偏执笃信，使得文凤偏离了正常的人生轨道 。编剧巧妙地将文龙高中放榜与花实夫妇上门乞讨的场景并置，令观众啼笑皆非——当胡氏得知这个穷村竟出了状元时，仍满是不屑道：“真想不到这穷村也会出新科状元。”这话极具讽刺意味，也犹如给当初铁口直断的舅舅一记响亮的耳光。

家风传承的戏剧镜像柳氏形象的塑造堪称中国戏曲史上极为动人的精神图腾。一级演员，梅花奖获得者黄艳艳以形神兼备的精湛技艺，铸就了这一角色的独特风骨：她身上既有正旦的含蓄克制，又有青衣的历经沧桑之感。纺车织布声中的教子场景，以及送子求学的风雨历程，黄艳艳将莆仙戏“水袖功”“蝶步”“车肩”等表演技艺演绎得如诗般优雅。黄艳艳是个爱戏如命的演员，她对母子关系的刻画尤为深刻。当文龙面对伯父伯母对文凤的宠爱，委屈与不满爆发，喊出“娘亲也跟舅公一样，将儿当成乞丐命。看来娘亲真是铁打心肝！”文龙哭成泪人的悲情场景极具震撼力，柳氏的心也被深深刺痛，几近晕倒。情绪是一种细腻且微妙的表达，演员在表演时咬字行腔、以情行韵，才能引发观众的共鸣。在演技方面，柳氏饰演者与小文龙饰演者的互动十分精彩，这段戏堪称莆仙戏教科书级别的演绎。方晓老师说：“莆仙戏不以华丽炫目为艺术目标，而是以细腻典雅的品格存世。”细品剧中场面，确实经典至极。

    回想开场时舅舅算命后，丁花春欲弃子，柳氏跪地哀求丈夫莫弃文龙，一句 “丹墀前屈膝求全” 令人动容，她发出 “八字若能衡贵贱，家家为何读诗书” 的灵魂拷问 ，层层递进地展现出传统女性在命运夹缝中的坚韧与智慧。当京中传来喜报，柳氏带着颤音问道：“翠云，这是真的吗？爹爹，果然是真的吗？” 这既是十六载含辛茹苦母爱压抑后的尽情释放，是育子成功时内心的激动爆发，也是对知识改变命运这一信念的印证，将传统戏曲的程式化表演升华为一曲歌颂人性光辉的赞歌。

与之形成强烈反差的胡氏夫妇，在“鸡蛋发臭豆皮馊”的奢靡生活中逐渐堕落。第三场“妯娌教子”的戏份极具感染力，堪称催泪弹：柳氏一边织布，一边含泪诉说“夫君一去经八年，两科功名落孙山……机身唧唧梭未闭，泪滴轻缣不暇弹”的唱段，而胡氏却嚣张地指责“柳氏黑心肝，纵容儿子性野蛮”，如同泼妇骂街，两者形成了尖锐的对比。当胡氏蛮横地叫嚣“寻个借口，找你弟闹——分——家”时，封建糟粕对人性本善的侵蚀被暴露得淋漓尽致 。

艺术创新的现代回响编剧与导演在“赠银遮羞”这一细节的处理上，展现出惊人的艺术智慧。当落魄的舅舅与入京求取功名的丁文龙相遇时，丁文龙选择慷慨赠银，而非揭露舅舅当年以算命左右他人命运的往事。这一举动，不仅是对血缘亲情的救赎，更是对封建宿命论的无声有力反抗。在这一场景中，莆仙戏特有的“傀儡科介”与现代舞台语汇巧妙融合，碰撞出奇妙的艺术火花，营造出跨越时空的强烈艺术震撼 。

现实观照与文化传承

第七场“荣辱巧遇”的意象表达极具深意：舞台上，文凤的落魄潦倒与文龙的功成名就形成鲜明对比，此时，莆田民谚“地瘦栽松柏，家贫子读书”得到了极具震撼力的诠释。这句民谚所承载的文化基因跨越时空，在当代大学生、青年人返乡创业，以及寒门学子逆袭成长的现实场景中焕发出新的生机。文龙高中状元后，对沦为乞丐的伯父伯母恭敬有加，彰显出“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传统胸怀。正如剧终幕后唱词所言“曲终意韵长在”，这出跨越时空的戏剧，依旧在新时代敲响着振聋发聩的警世钟声 。

关于拓宽剧本来源、丰富创作路径

近年来，莆仙戏《陈文龙》《踏伞行》《别妻图》《状元与乞丐》等经典剧目的成功上演，既让戏迷们欣喜不已，也折射出地方戏曲面临的困境与挑战：农耕文化信仰与现代社会追求逐渐疏离，年轻观众不断流失，方言影响力减弱，剧本创作匮乏，人才出现断层，诸多问题相互交织。正如省戏剧家协会主席吴新斌所说：“新创剧目数量虽多，但能‘叫得响、传得开、留得下’的却寥寥无几。经典剧目失传、行当发展萎缩、传统程式技艺弱化等现象，严重制约着戏曲艺术的传承。”要破解这些难题，需要多方共同努力：政府应加大政策扶持力度，增加资金投入；剧团和院校要深化人才培养机制，加强剧目创新；社会各界要营造正确、健康的文化认同氛围，优化传播环境。唯有如此，莆仙戏方能实现凤凰涅槃，在当代文化语境中重绽光彩。

值得一提的是，《状元与乞丐》历经几十年依然能够发扬光大，离不开翁国良、祁宗灯、杨美煊、蔡冰煌、周长赋、资深编剧姚清水（此次复排兼任导演）等一大批老师的倾力支持，他们的努力让《状元与乞丐》重放光芒。导演吴镇勋，主演黄美云、陈先镐、朱笑容在角色演绎上的出色担当，使得《状元与乞丐》得以薪火相传。此外，舞美、灯光、由吴海清负责的音乐以及服装设计等方面，都展现出莆田戏剧院人才济济，这些元素也为这部戏增色不少 。

观《状元与乞丐》戏题

由人命运贵乘时，

乞丐状元难与期。

十载寒窗终不负，

因缘戏说媲歌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