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仲夏,莆田九十九沟的荔枝熟得正透。这片土地上,九十九道河沟如银链般纵横交错、勾连相通,织就了一方水土的灵秀。而沟岸两侧,荔枝树早已蔚然成林。此刻,沉甸甸的果穗垂在水面上,风一吹,红珠似的果子就跟着晃,甜香顺着沟水飘出老远。时任新四军第三支队第六团团长的叶飞,正率领部队沿着沟边小道行进。这位24岁的指挥员,脸上还带着几分少年气,眼神却锐利如刀,治军极严是出了名的,常对战士们说:“咱们穿这身军装,就不能占百姓半点便宜,不然和散兵游勇有啥区别?” 队伍行至沟畔一个小村庄时,天热得像下了火。叶飞下令原地休整,让战士们到沟边喝点水。几个刚从闽北山区入伍的新兵,哪见过这般诱人的荔枝?瞅着周围老乡都在屋里歇晌,一个忍不住踮脚摘了两颗,另两个也跟着伸手,三人蹲在树后刚剥开壳,就被去沟里挑水的老阿婆撞见了。 “后生仔,这果子……”阿婆话没说完,瞥见他们身上的军装,忽然改了口,带着点疑惑又心疼的语气,“哎呀,你们当兵的怎么会偷偷摘果子?要是渴了饿了,跟阿婆说一声,树上多的是呢。” 三个新兵脸“腾”地红透了,手里的荔枝核掉在地上,结结巴巴说不出话,只顾着把没吃完的荔枝往身后藏。 这事很快传到叶飞耳中。他正在查看地图,闻言“啪”地合上地图:“把人叫过来,全团集合!” 打谷场上,战士们列队站得笔直,沟边的蝉鸣都似停了几分。叶飞站在土台上,目光扫过队列,最后落在三个低着头的新兵身上:“知道错在哪吗?” “知道……不该摘老乡的荔枝……”新兵声音细若蚊蚋。 “是‘偷’!”叶飞提高了声调,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九十九沟的老乡,祖祖辈辈就靠这沟边荔枝换油盐、供娃读书!这荔枝树,是宋朝传下来的念想,是一家人的指望!你们伸手摘的不是果子,是老乡的信任!我叶飞的兵,枪要打得准,纪律更要守得牢!今天这事,必须给老乡一个交代!” 他当即让司务长取来五块银元——按市价,这足够买一整筐荔枝了。随后亲自带着三个新兵,提着银元找到老阿婆家。阿婆正坐在门槛上择菜,见几个当兵的领着个年轻长官过来,赶紧起身:“长官,你们这是……” “阿婆,我是这支部队的负责人。”叶飞先行了个礼,语气诚恳却带着不容推辞的认真,“是我没教好兵,让他们犯了错。这钱您一定收下,算我们买下那几颗荔枝。不够您说话,我们再补。” 三个新兵站得笔直,红着眼圈向阿婆鞠躬:“阿婆,我们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阿婆慌忙摆手,看着手里的银元,眼圈也红了:“哪用这么多……你们当兵的不容易,为了咱老百姓打仗,吃几颗荔枝算啥……这沟边的荔枝啊,结了千百年,哪回不是盼着亲人尝鲜?” “规矩不能破。”叶飞坚持把钱留下,又让新兵帮阿婆挑满水缸,才带着人离开。 傍晚时分,部队正要继续行军,村口忽然传来喧闹声。只见老阿婆带着十几个老乡,提着竹篮、挑着箩筐往这边来——每个篮子里都码满了红透的荔枝,颗颗饱满,像是精心挑选过的。老阿婆走在最前面,把一篮荔枝塞到叶飞怀里,对着这个年轻长官笑道:“长官,这是咱沟边人的心意!你们要是不收,就是嫌我们的果子不甜!” 原来,阿婆回去一说部队的举动,村里人都动了心。男人们扛着梯子上树摘果,女人们蹲在沟边捡掉下来的熟果,连娃娃们都提着小竹篮帮忙,不一会儿就凑了几十筐。 叶飞看着满筐的荔枝,又看看老乡们沾着泥土的手,心里一阵发烫。他知道直接给钱,老乡们肯定不肯收,便对司务长使了个眼色,又转向众人朗声道:“乡亲们的情,我们领了!但这荔枝不能白要——我让司务长记着账,等部队下次路过,给咱村送些布匹和药品,就当是换果子的钱,中不中?” 老乡们一听,这才笑着应了。叶飞拿起一颗荔枝,剥开壳递给身边的小战士,又往老阿婆手里塞了几颗:“您尝尝,今年的果子真甜。” 夕阳把沟水染成了琥珀色,荔枝的甜香混着泥土的气息,飘在队伍行进的路上。战士们的挎包里,都装着老乡们塞的荔枝,那清甜的滋味里,既有军纪的严肃,更有军民鱼水情的温润。而叶飞站在沟边回望时,只见满树红荔在风中点头,像在为这支守纪律、爱百姓的队伍送行。千百年的沟水静静流淌,荔枝红了又红,而军民之间的情谊,正像这沟边的荔枝林,深深扎根在岁月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