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仙游县度尾镇的时光长卷里,曾有一座建筑,用光影编织了三代人的集体记忆,那是全社人民的文化中心。它坐落在镇政府大门东对面约百米处,即是供销社与农村信用社的正上方,毗邻牛奶厂、啤酒厂。青砖黛瓦的轮廓里,藏着胶片转动的沙沙声;门楣上方那枚红色五角星,曾映亮千百双专注的眼眸。这座诞生于20世纪八十年代初的度尾影剧院,是小镇文化的灯塔,却在世纪之交悄然谢幕,只留下悠长的回响。 20世纪八十年代初的度尾,正随着改革开放的鼓点苏醒。度尾人民公社的决策者们读懂了这份期盼——一个能聚拢人心的文化场所,既是时代所需,更是民心所向。 推土机轰鸣着推开尘土,工匠们用卷尺与墨斗勾勒出1522平方米的蓝图:两层门庭庄重大气,红色五星在门楣上方熠熠生辉,成为镇上最醒目的标识。 从影剧院的正面看,两根圆柱子稳稳地擎立,三个拱门中,中间略大点,左右对称,既符合艺术美感,又兼具结构对称的韵味,设计特点鲜明。建筑立面给人一种稳重、大气的感觉,反映了特定历史时期的建筑审美和工艺水平。 拱门上方中央“度尾影剧院”五个大字,由镇教管办主任吴燕录题写,笔锋遒劲如松,线条刚健,墨色沉稳似石,既带着乡土的质朴,又透着文化的风骨,彰显出一种雄浑大气之态。 在当地政府的重视和关心下,文化建设摆在人们精神生活的重要位置,于1982 年 5 月 25 日正式通函,次日开始启用“仙游县度尾影剧院”木质圆形新印章,仿佛一声开场铃,宣告着它进入规范化的正式阶段。此前虽有影院试运行工作,那只是临时启动,缺乏必要的规程制度。 那时执掌放映机的,是经过专业培训的易建平与李清仙俩师傅,龚金凡负责管理,眼里总闪着机灵劲儿。易建平来自度峰顶库易厝,启柳子,李清仙来自石牌兜,他们指尖常沾着洗不净的胶片油渍。两人守着那台松花江5505型座机,擦拭机身时的专注,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每当傍晚霞光漫进门缝,他们便开始忙碌:检查胶片接头是否牢固,调试光源亮度是否均匀,对着8×3.4米的金属银幕反复校准焦距——那银幕像块巨大的银布,能将千里之外的故事,铺展在乡亲们眼前。 观众厅里,楼下941个蓝色座椅整齐排列,楼上(半楼)还有271个座位居高临下,视野更佳,还可避免抬头直视,1212 个座位在当时的度尾,算得上“宏伟”场所。开映前一小时多,门口便排起长队:孩子们攥着皱巴巴的角票踮脚张望,老人被儿孙搀扶着缓缓挪动,年轻情侣悄悄挨在一起,眼神里藏着比电影更甜的期待。检票员扯着嗓子喊“票拿好”,脚步声、说笑声、爆米花的香气混在一起,像一锅沸腾的甜粥,咕嘟咕嘟冒着生活的热气。 灯光骤暗时,好似无声的指挥,场面秩序好了许多。随着放映机“咔嗒”启动,一束光柱刺破黑暗,加演片开始了,场内瞬间安静下来。稍会儿,银幕上便有了硝烟弥漫的《地道战》战场,有了《庐山恋》里青涩的告白……说真的,电影往往对青少年情有独钟,而老年人更热衷于戏台。播到紧张处,楼下观众触景生情,传来节奏不一的抽噎声;逗趣时,笑声能掀翻屋顶;悲情处,后排总响起压抑的啜泣——那些被胶片定格的悲欢,成了乡亲们最鲜活的情感教科书。 影片既能单独放映,排期灵活,来去自由方便,又常与度峰糖厂电影组联动,林振明、杨长祺等糖厂放映员常来协助跑片,两片交替放映,让《少林寺》《小花》这样的热片能在两地流转,发挥最大效能。电影队属文化站管辖,当时文化站的张美富、黄维敢也先后加入放映队伍,协助工作,跟班学习,偶尔也能替换操作机器。放映员每次都要轮流守在放映机旁,常常忙到深夜。 随着礼堂功能的延伸拓展,影剧院已不止是放映电影的地方。镇上开大会,影剧礼堂是庄严肃穆的会场;学校“六一”或“国庆节”办汇演,孩子们在舞台上唱《让我们荡起双桨》,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影院常常成为朋友间维系情谊的纽带,也成为年轻人约会牵手的特殊空间背景,胶片的味道成了交友或爱情的话题之源,情谊由此升温。那时的影院礼堂,是小镇的文化心脏,每一次光影跳动,都牵动着众多村民的情绪。 1990 年代末,城市化浪潮拍打着小镇,“一手抓经济,一手抓法制”的方针推动着度尾规划广场改造、建设商场与超市,经济飞速发展的同时,文化产业却在经济利益的驱使下及彩电、手机的不断冲击下渐趋式微。影剧院所在的中心地段,成了城镇更新的关键节点。 镇区中心改造通知下达时,许多人专程赶来。有人摸着斑驳的墙面,有人对着空荡的观众厅拍照;老人带着孙辈,一遍遍讲当年发生的故事。松花江放映机被拆解运走,金属银幕当废铁卖掉,吴燕录题写的大字被砖块砸得粉碎,1212个座椅散落成废品而不知去向,有的成了农家板凳,有的被孩子当玩具。 从此,度尾的夜空少了一束穿越黑暗的光柱,乡亲们闲聊时多了句“还记得影剧院吗”的叹息。如今的度尾,街巷间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聊中,老人们仍会说起那个红色五角星的精彩故事。那些被胶片浸润的岁月,从未真正消逝。它藏在老人们眼角的皱纹里,藏在“度尾影剧院”五个字的余韵里,藏在每个被光影打动过的灵魂里。就像一场散场的电影,灯光亮起时,人们带着余温走向生活;而那些欢笑与泪水,早已刻进了小镇的年轮,成为永恒的回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