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岁的熊家瑞，不忘给住院的老伴打电话，“生日快乐啊!”
　　突发脑梗后，他半身瘫痪，舌头卷着，发音“呜呜”的，但妻子吴正秀都听得明白。
　　这是2016年5月8日。她正要给北京红十字会打电话，咨询遗体捐献事宜。“好，一起办吧。”熊家瑞做出决定。
　　“我自愿捐献遗体，还望能够尽快通过。”视频里，他吃力地说道，手里攥着遗体捐献申请登记表。
　　5月26日，老两口拿到遗体捐献的荣誉证书。熊家瑞说，最后一个心愿完成，心安了。
　　一周后，他在沉睡中离开人世，享年83岁。

　　最后的心愿
　　将遗体献给医学事业

　　熊鹰印象里，1.72米的父亲虽清瘦，但身子骨还算硬朗。2013年初，熊家瑞胃出血住院，又被接连诊断出肺炎、心脏尖瓣关闭不全等问题，身体开始走下坡路。
　　两年后，他又出现左半身瘫痪症状，后被确诊为脑梗。从此躺在床上，每天超过16小时插着氧气管，再没下过地。
　　熊家瑞始终积极配合治疗，但他预感时日不多，也时常念叨着，人命难翻，倘若生命的虎口过不去，应早日把遗体捐献的事办下来。
　　“我这一生平淡，没啥大贡献，走前总要发挥一次余热吧？”去年5月，他在遗体捐献申请书上签字。
　　熊家瑞记得，上世纪60年代，自己常去卫校找妻子时，便听说买具遗体用于医学研究需要100元，与当时20元的月薪比，简直是天价。
　　妻子吴正秀曾向他抱怨，医院学生每天对着模型研究，哪里能看清血管、神经的分布，感知器官的病变？
　　他思量，如果用于医学研究的遗体再多些，医生的解剖实践便会更精准，也许老伴的病就不用奔波多处求证——1997年，吴正秀在成都接受切除胆囊、脾脏手术。医生说，开刀时注意到她的肝脏颜色不对，需格外注意。到北京后，经多家医院检查，最终在北大医学院诊断出肝硬化。
　　两人许下约定，一起将遗体献给医学事业。
　　2016年6月2日晚，熊家瑞像婴儿般沉沉睡去，没再回应女儿的呼唤。次日，他的遗体被拉到首都医科大学的遗体捐献站。医生带着一批学生为其送行。
　　“捐献遗体是他最后的心愿，他心满意足了。”还在住院的吴正秀没见到丈夫最后一面，打算清明到长青园献花。

　　遗体捐献者
　　多才多艺的开心果

　　3月29日，熊鹰来到长青园公墓，找到遗体捐献墓碑上父亲的名字，三鞠躬：“爸，来看你了。”
　　她拿出水晶纪念杯，杯上印的一寸照片里，父亲眼睛眯成一条缝，乐呵呵的。
　　家里所有照片，熊家瑞都在咧着嘴笑。熊鹰印象中，父亲从没生过气。
　　吴正秀年轻时在卫校工作，每天照顾病人，有时会把负面情绪带回家。每当这时，他会假装正经，指着妻子说句戏谑的话，说完就跑开，一家人都笑了。身边人都说，有家瑞在的地方，就有笑声。
　　平日出游，他喜欢戴墨镜，配合女儿摆各种pose，“快给我照相，看我帅不帅？”然后抢着看自己美照。他曾偷偷告诉女儿，自己眼睛小，戴上墨镜察觉不出来，还更显帅气。
　　金婚纪念，熊家瑞带妻子去照相馆合影。穿着黑色西服配白衬衫的他，对着镜子端详半天，忽然转头问女儿，是不是特像迈克尔·杰克逊？然后便模仿起“太空步”，周围人笑成一片。
　　即使身体每况愈下，熊家瑞仍保持着乐观本性。脑梗送医抢救后，熊鹰在ICU探视，父亲拉起她的手唱国际歌，歌词改为：“起来，不愿做病魔的奴隶……”
　　“多才多艺”的熊家瑞，不仅爱唱，二胡、长笛都是专长。在重庆工作时，家里只有一台收音机，晚上停电，他便拉起二胡，妻子和着旋律唱，女儿则在一旁伴舞。“他在身边，会觉得生活有滋有味，很温情。”熊鹰回忆。

　　新潮老头儿
　　退休后买股票学电脑

　　灰色西装、白衬衫、墨镜配上鸭舌帽。送葬那天，熊鹰为父亲穿了套他生前喜欢的款式。
　　从业近四十年，熊家瑞一直伏案工作，抄写文书。退休后，熊鹰才意识到，父亲是个喜欢赶新潮的人。
　　喜欢在麦当劳、肯德基和老友聚会，爱穿条纹立领衬衫，炒股、玩电脑游戏、学英语，这些“新鲜事物”，他一样没落下。
　　1997年夏天，老夫妇搬到成都短暂休养。那时股票兴起，证券交易所里，排在电脑前等待交易的人，时常能堵到门口。熊家瑞每天拉着妻子，带两个小板凳早早赶到交易所研究股票。一待就是一天，中午买两份盒饭应付。
　　“他至今都怀念那里的饭菜，性价比高，最关键是热闹，他吃着香。”吴正秀忍不住笑起来。
　　“青山纸业”是熊家瑞买的第一只股票。熊鹰曾好奇，父亲为何选这只股票。“抱着青山永不改！”他信誓旦旦地说，要相信直觉。
　　每到生日，家人准会为他备一个奶油蛋糕，他喜欢吃。而熊鹰一送上流行的新款衬衫，熊家瑞便立刻穿起，走来走去，“我感觉自己才二十多岁呢。”他喜滋滋地说。
　　家里添置电脑时，熊家瑞也凑上前来，问东问西，非要操作几下才过瘾。后来，他慢慢学会俄罗斯方块等游戏，每天玩几把，乐在其中。

　　五十八载婚姻
　　“老伴去哪，我就去哪”

　　1958年春，重庆万州区，吴正秀第一次见熊家瑞。两人介绍了双方的家庭情况后，开始尝试交往。10个月后，二人决定结婚。
　　一晃金婚已过，他们又携手走过八个春秋。
　　“我家老头子脾气好，又是做文字工作的，有修养。”吴正秀称自己走运。丈夫一向顺着她，几十年来，也没红过脸。
　　2000年，两人退休，熊鹰调到北京工作。老两口舍不得离女儿太远，也到京养老。
　　年轻时习惯各忙各的，老了反而黏在一起。“我去哪儿他都跟着”，吴正秀也说不清原因。
　　两人形影不离。每天的日常活动变成劲松西区公园锻炼，潘家园旧货市场淘东西，逛超市，做饭，去医院检查身体。
　　某次，吴正秀无意提到，将来想捐赠遗体。熊家瑞立刻附和，那我也捐。他反复嘱咐女儿，两人死后要在同一个地方安放。
　　“老伴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这是吴正秀听到的最动听的话。丈夫很少表达爱意，但他没少做。
　　年纪大了，她的腿积劳成疾，不能长期站立。丈夫成了她的拐杖，随处搀扶着，每晚还为她端洗脚水，近二十年未间断。
　　她不知道的是，丈夫常给她兄弟姐妹的孩子零花钱。听说她哥哥调去山区工作，条件艰苦，也不忘托人带些桃酥过去。
　　“后来家人提起，都以为是我让他做的。”吴正秀觉得惭愧，对待亲人，自己还不如老伴细心体贴。
　　丈夫去世三天后，女儿才告诉她。准备办出院手续的吴正秀，坐在病床上半晌，没掉一滴眼泪。下床时，却发现自己一个多小时挪不动一步。
　　每当深夜，她睡觉时还隐约听到老伴在叫她，然后眼泪莫名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