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明时节，枇杷上市。枇杷之乡的大街小巷，山民们手提肩挑一筐筐小铜钟大、黄灿灿的枇杷，沿街吆喝叫卖。 那位年过六旬，中等个子，头戴草帽，身穿蓝色中山装的老人，肩挑两筐近百斤的新鲜水灵枇杷，刚卸下担子 ，便扯开喉咙，在街头呐喊：“喂，地球是椭圆的，枇杷也是椭圆的；太阳是金黄的，枇杷也是金黄的。卖枇杷呀，又大又甜的枇杷，一斤才四元哪！” 听那老头子怪声怪调的呼唤，吸引市民们纷纷围将上来。他称头算钱，毫无差错，为啥要喊那一连串令人捉摸不透的话儿，莫非在发神经呢？我蹭过去一瞧，好眼熟呀，他不就是外号称“天文学家”的老学友呀！ 那是一九六六年厦天，老高三生们正紧张地复习功课，填写志愿表，大伙想入非非，满怀攀登大学龙门的金色梦想。“天文学家”物理念得挺好，他第一志愿填报南京大学天文系，浑身仿佛轻飘飘地驰骋在五彩缤纷、高远辽阔的苍穹星际之间。忽然，那场“文革”爆发，老高三生们一夜之间，大学梦想支离破碎，全被抛入九霄云外呢！ “天文学家”返山乡务农。清晨黄昏，他坐在农舍后的荒山野坡上，仰望金灿灿的朝阳升起，凝视在夜空中闪烁的星辰，仍在不停地冥思苦想，似乎要伸手摘下月亮星星，寻找太阳系运行的自然规律。理想是多彩的，现实却是冷酷的，他的父母瞧儿子神经兮兮的，好话说尽，最后不得不板起脸孔道：“孩子，你能把太阳月亮摘下来当饭吃么？快去出工挣工分填肚皮，这才是正道呀！” “天文学家”头顶竹笠，肩扛锄头，腰插镰刀，春季播种插秧，夏季抢收抢种，秋季割稻挑粮，冬季上山砍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人也变成寒酸十足的村夫野老。一天，慈父母对他说：“孩子，你快奔二十五啦，该找对象了！” 新婚之夜，“天文学家”瞧新娘矮小粗壮，既没有月亮般皎洁的脸容，也没有夜星般闪烁的媚眼，顿时，心儿扑咚一震，变得比深山沟里的泉水还冰凉哪！夫妻俩每天上山耕田砍柴，凑合着打发日子。有时，“天文学家”在梦中也惊呼：“心中的太阳月亮何时才升起呀！” 山村筹办小学，贫下中农们推荐“天文学家”当民办教师。他衣着整齐，手挥小竹竿，在课堂上泉水般滔滔不绝地讲课。有时一不留神，他讲课漏嘴，竟大讲太阳月亮离地球有多少光年、天狗吞日、牛郎织女星七夕相会……小学生们瞪着眼睛，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赶紧向生产大队领导反映：“嘿，咱老师像只野山猴，讲课时蹿东蹦西，尽讲些没影没踪的玩意儿！” “天文学家”背着蓝书包，离开小学那天，面对上百名山伢子，歇斯底里般喊道：“喂，你们莫瞧不起我，不久，咱的科学论文就要在英国伦敦格林威治天文台科学杂志上发表啦！” “老师，伦敦大还是车轮大呀！”山村小学生们像旱鸭子听打雷，紧接着发出一阵阵爽朗笑声。 改革开放之后，山村成为闻名全国的枇杷之乡。“天文学家”矮小粗壮的老婆变换口吻呼唤：“喂，老呆子，咱也承包几亩山垅田种植枇杷，长出的枇杷比太阳黄，比月亮艳哪！” “真的？”“天文学家”头戴竹笠，手扶银锄，在郁郁葱葱的枇杷树下除草施肥。秋末冬初，他扛着竹梯，爬上枇杷树顶，为刚开花结籽的枇杷套上银白色的塑料膜，乐得他在竹梯上手舞足蹈：“瞧，那漫山遍野树上，比串串繁星还亮丽哪！”他起早贪黑地耕耘枇杷园，乡亲们称他枇杷痴啦！ 初春，枇杷成熟季节，那树上挂着的一串串毛茸茸黄橙橙的枇杷，露着笑容，像一颗颗小太阳般地嵌在枝头，煞人心暖。“天文学家”和亲人们一道肩挎竹篮，登上竹梯，采摘枇杷。那些品种好果头大的早熟枇杷，装进裹着红纸皮的纸箱，包装好排放在水泥公路边，等待老板商贩上门收购，运往外地销售。那些晚熟中等个头枇杷，堆满枇杷树下。“天文学家”的老婆高声呼唤：“喂，老枇杷痴，快将这些太阳月亮挑到市场零销！”到枇杷尾时，那树顶剩些品种较差的枇杷，采摘下来，全家动手，加工成枇杷罐头，一年四季都能出售或招待远方的客人，还是专治咳嗽润肺的良好果品等。“天文学家”的日子过得像枇杷蜜一般甜美哪！ 那天，“天文学家”挑着枇杷，沿街出售。我瞧着心里无比感伤，那场灾难性的“文革”，毁了多少人的前途命运，今天毕竟让他们跳出苦海深渊呀！我飞快地奔了过去，握着老同学的手道：“嘿，老同学，这太阳月亮，到底从你手中种出来呀！” “哈哈哈，我天文学研究终于出成果，我也变成枇杷痴了！”说着“天文学家”仰天长笑。 “嘿，能变成枇杷痴也不赖！”我暗地庆贺“天文学家”降临凡间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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