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真珍和李春牛也忧郁起来，三个人都陷入沉默，脚步也变得沉重了。 拐过一个山坡，前面山脚下就是一条驿道，不远处的铺头村村口还设有一个驿站，叫太平驿。这条驿道贯通福建路沿海地区，南连泉州、漳州，并可远达广南东路的潮州，北通莆田、福州，以及两浙东路的温州，直至京城临安。早些年月，南来北往的各色行人不绝于途，驮着粮食、干果、布匹、竹木等货物的马帮、车队，成群成串地在这条大路上流动、穿梭，叮叮当当，一派繁华繁忙景象。可是，现在驿道上冷清多了，乡亲们都觉得奇怪：为什么商人们都不做生意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今天的情况却与往日大不相同！ 走在前头的真珍忽然一阵惊叫：“啊啊！你们快来看呐，这是怎么回事啊？” 李春牛和蔡荔娘赶紧快步趋前，往山脚下看去，眼前的情景让他们惊呆了：驿道上那么多人啊！或三三两两，或三五成群，一串接着一串，汇成了一眼看不到边的人流，马蹄踢踏、车轮滚滚、人头攒动，就像潮水般自北往南涌去。啊，逃难!他们这是逃难！ 这些操着两淮、两浙等地区口音的人们，有的肩挑手提各式各样的包袱，有的用车子拉着一些日用杂件，男男女女，老老幼幼，从北面的梅岭头那个山凹走过来，经过太平驿站，进入枫亭小城，讨些浆食充饥或稍作休憩之后，再继续往南走，大约是往惠安县、泉州城而去。也可能他们并无特定的目标，只是一个劲往南逃，逃得越远越好。他们大多衣衫褴褛，形容憔悴，不过也有一些人衣装豪华，肤色红润，并带着大箱小匣，显见是富贵人家，其中还不乏面貌姣好、体态婀娜的少妇少女，坐着车子或由仆人扶着拉着，蹒蹒跚跚地向前移动。长长的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里，偶尔还可瞧见几个袍服乌纱的官员和一些铠甲枪戟的军士，他们也乘车跨马夹杂其中。这么多人逃难了，连官宦、富豪、兵士都南撤了，这时局真的不妙啊…… 眼前异乎寻常的景象，把三个年青学子的心一下子揪得紧紧的。阵阵西风迎面吹来，他们霎时感到丝丝凉意。 李春牛偷偷朝蔡荔娘瞄去，只见她眉眼低垂，红唇微闭，端庄清丽的脸庞上似蒙着一层阴影。小伙子不觉心生怜意，潜藏心底的那股爱慕之情顿时又翻腾起来，不由得在心里默默念叨：“多好的姑娘啊，你忧国忧民让我敬重，可是你如此哀伤沉郁却叫人心痛啊！”在李春牛的潜意识里，他已经把蔡荔娘看成自己的人，虽然从来不曾也不敢公开表露过什么，但他总是暗暗地把荔娘的喜当做自己的喜，把荔娘的忧当做自己的忧。此时看到蔡荔娘满脸忧愁，他的心里颇为不忍，瞄向荔娘的目光也充满爱怜。他多么想牵上荔娘的手，对她说几句安慰的话，他甚至更想伸出手去，为蔡荔娘抹去脸上的愁容，只是他不能这么做。他只得把心底深处的那一缕缕情丝，织成怜爱的目光，朝心上人多看几眼。不过，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然拉扯一下，他的头马上转了回来，脸上竟有些红了。他暗暗责怪自己：你这个十八岁的小书生，眼下都已经是什么时势了，你竟然还有心思去瞎想这种儿女私情！ 李春牛不可能不想她。对于自己的这位同窗，他是太熟悉了。街坊间明里暗里有些传说，什么“虹霞缭绕”、什么“红枫相伴”，隐隐约约说的是这蔡荔娘身世奇特，自从出生之日起就如何如何地与众不同。李春牛并不相信那些所谓的神秘和奇幻，但他觉得蔡荔娘与其他小妮子相比，的确也有许多不同，那就是她的美貌、聪慧，以及对天下事更多的感怀和耽念。正是她的这些与众不同的气质和情怀，像磁石一样强烈地吸引着李春牛，让他萌生爱意和敬意，也让他时不时地想起了她。而且，作为一个青春萌动、朝气勃发的年轻小后生，有的时候难免还会胡思乱想，心猿意马…… 年轻小伙子终于抑制住自己岔开的思绪。可能是为了掩饰刚才思想上的开小差，也可能想要调节眼下沉闷的气氛，李春牛故意装着没事的样子，轻轻地吹了两声口哨。他那酷似鸟兽鸣叫的口技，平时往往逗人发笑，但此刻并没能改善众人的情绪。蔡荔娘和真珍依然一脸忧郁，双脚沉重。驿道上成百上千的人群大逃难，这一幕给她们的冲击和震撼，实在太沉重了。 那轮血红的残阳，无奈地滑落，眼看着就要从大帽山和大钟山那天际线上沉下去了。夕阳给澄净湛蓝的雨后天空抹上最后一片晚霞，反而让人们感到凄凉。几只鸟儿扑簌簌飞过，急忙忙地钻进了树林。三人不禁加快了脚步，旋即来到小城北门，与一帮逃难的人群闪身而过，融进暮色的街市中。 （本节摘自第一章《蔡家有女初长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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