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碎岁这个诗人完全是出于偶然。大约一年前,我在人人网看到有个好友转载了他的《草只在你不看它的时候才生长》,好奇之下便百度了这个名字一探究竟;而后又在豆瓣网上看到有人意欲转赠碎岁诗集,于是给书主发了封站内信。当时正值年关,一个月后,书籍如期到手,可谓一波三折但终究功德圆满。又月余,我在2011年第二期的《诗选刊》上再度读到他的作品,更巧的是彼时他的诗歌与我的拙作竟然分排前后页,冥冥之中似有定数,这是后话。 诗集名叫《刮肤之瓦》,由碎岁本人独立制作,不厚,但很紧凑,寥寥62个页码容纳了整整60首诗。按碎岁自己的解释,诗集名来自于《圣经》中约伯用瓦片刮毒疮的故事。他想以此典故将抚平苦难记忆的美好愿景寄托于诗歌文本上,因此碎岁的身上有着一种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良知。而即便如此,我们仍无法就此将《刮肤之瓦》界定为当前书店架子上层出不穷的出版物中的一种,因为那不仅是对作者的不尊重,更是一种自渎。 《刮肤之瓦》是一本先锋诗集。作为一名软件工程师,职业的敏感使得诗集给我的第一印象类似于某种软件的用户说明:全书只有两种颜色,非黑即白;除了封面、目录以及诗歌本身,书里再也找不到诸如作者简介、出版社、版权页之类的无关字眼。随后,这种简单甚至粗暴的二元论在书的内容中得到了进一步的深化。字体之黑与印纸之白彼此抗拒,又相互融合,碎岁用属于他自己的诗句向读者展示了一种简洁而纯粹的世界观、价值观与人生观,更重要的是,他身上的这种立场明确、爱憎分明的处世态度所透出的单纯与朴素的独特气质对于任何一个诗人的创作而言都尤为重要。 一般来说,一个先锋诗人往往不喜欢被定义,他需要保持创作上的绝对自由,以期能够任意穿梭于各种风格论的暗门。风格的新生即诗人的死亡,我深深明白“突围”一词的要义所在,但仍然情不自禁地将《草只在你不看它的时候才生长》认定为碎岁的代表作。为了证明这个命题,碎岁运用了数学上的反证法,即以“非B则非A”推出“A则B”。他这样写道:“草只在你不看它的时候才生长/你不信吗/那请你蹲下来/死死地盯住一棵/我就曾固执地这样做/我错了/三天三夜它都丝毫未长/之后/它死了”。平直的叙述中带着一种“谋杀”的触目惊心,随后,他将对这个样本的观测报告用数学归纳法提取成一个论断——“草只在人们睡熟的夜里秘密生长”。而其实,我们可以从更加形而上的角度去理解碎岁笔下的这棵草,它“羞涩倔强”,“有它的分裂与脱蜕”,“有它的初潮或梦遗”,“有它美丽而焦灼的想入非非”。草的这种自觉的平民性正是作为草根阶级的缩影而存在——它有着卑微但不容忽视的自尊,不为取悦人的眼球而生长;它所有的追求与信仰都只是那一缕象征着自由的风。草的赴难,正是诗人碎岁对于其身上 “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诗性的认知与坚守。 除了“坚守”,先锋诗人的另一个关键词就是“批判”。在生活的大背景下,碎岁将“刮肤之瓦”寓意中对受难者的同情转化为对艰难时世的诘问和对集体焦虑的反思。为此,他写道:“我的远方/我穿透了一千个白昼/我没穿透一个黑夜”。在精神的永夜中,他的诗写显露出悲悯与反叛的轮廓。无独有偶,他还写道:“阴天,到哪儿去晒我的被子?/太阳患了阳痿/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高潮。”有一段时间,他身上这种与一成不变的世界格格不入的不落窠臼的灵魂曾一度给我以“摇滚诗人”的感觉:如果体肤构成了一种弹奏乐器,而瓦片就是拨片,那么在这接近极端的行为演绎背后,往往是不为人知的苦难与悲怆。 一个读者他无法经历发生在作者身上的所有故事,但却能以相同的姿势领悟自己的成长史。碎岁的成长史中,与他人的共同点便在于其情诗所占据的一席之地。爱是人类进化中的永恒主题,而个体的进化又始终包含于爱的集合。碎岁笔下的《初恋》一诗共12行130个字,通篇并未出现一个“爱”字;但这也正是他的高明所在,对场景的临摹和对感觉的捕捉,看似对爱情避而不谈,却是在对初恋时的懵懂与谨慎进行了一次恰到好处的素描。因此正如其他人一样,碎岁的爱情是纯净而炽烈的,因为他也曾这样写道:“我能看到的最远的地方/是你/我的目光到你为止/长一寸就是多余”。而更多的时候,他将自己的爱升格为对世界与生命的热爱,他在《杀我用钝刀》中这样表达:“杀我,请用钝刀/且最好用凌迟的方式//我怕疼/但我更爱生命/我不过想再活一秒”。在现实与理想的剧烈碰撞中,他在自我情感的抒发与诗集主题之间完成了一次回归。 这本略显单薄的《刮肤之瓦》我前后翻了不下十次,每次都有收获。偶有朋友到访,也会从书架中取下,与之一同欣赏。后来返莆工作,这本书籍一直留在福州家中。周末回榕,特地带回重温,新生感触,故以此文纪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