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一段视频是关于朗诵的，镜头中众人围桌而坐，案上是碗具和酒菜，背后是简易的厨房。酒至半酣，他随手翻起一本古籍，用一口夹杂有莆仙乡音的普通话高声诵读李白的《将进酒》，念到激昂处不忘稍作停顿，举起酒碗与邻座的诗友们一饮而尽。多年来，身为一名诗歌爱好者，也曾在电视或现场领略过不同年龄段的朗诵者朗诵过各类新诗旧词，但全没有这一次不在场的见证更让我印象深刻。这些年，作为一个师长也作为一位挚友，诗人本少爷的真性情早已透出这短短几分钟的片段式记录，影响和改变着我最初关于诗歌的初浅认识。 视频上传于2010年5月。那一年更早的时候，大约春节刚过，他远行合肥，从福州出发，坐的是正午时分的一趟火车。临行前，约来福州的几位80后，在火车站外的一家饭馆小聚。于是饮酒，读诗。酒是老莆田的雪津，诗是最新一期的《诗歌月刊》，上面刚好有莆田诗群的作品小辑。窗外熙来攘往，我们自成国家，不知不觉就过了时间，待有所察觉，为时已晚。一群人遂火速奔向车站，排队等候改签。彼时正当春运，好不容易轮到他，却被冷冷告知已过了改签期，只好跻身另一扇窗口重买了一张过路车票。茫茫人海中，我们目送他离开。一方檐帽，一袭风衣，一拖行李箱，像极上世纪初独闯上海滩的义士。 那是我与本少爷的第二次见面。往上回溯一年前，第一届张坚诗歌奖刚刚评定，他短信告知我获得该奖，让我于正月初五来莆参加颁奖典礼。我满心欢喜，在当日起个大早，草草对付早饭，便颠簸在略显狭窄的324国道上径直往东。到达目的地后，才要在下榻酒店稍事休息，他突然想到部分诗稿未及打印，便与我一道下楼寻找文印店。按莆田的旧俗，多数店铺开工都是在正月初六以后，我们找了几条街也不见一台打印机的踪影。但我们又都是执着的，沿着街巷延伸的方向一路前行，才终于在一扇铁皮门上发现一则文印广告。拨通电话后，不一会老板便开了门。穿过逼仄的过道，两人一个打印，一个装订，度过这个平常的上午。 后来，文印店女主人怀抱婴儿的形象总会唤起我对本少爷的一句诗的联想：“瞧他多么伤感：/正借助于吃奶/打发年幼时光”。直到那时，我才对所有人身上所背负的生活艰辛有所察觉。 2005年，我负笈榕城，周围尽是陌生的方言，而故乡远在124公里之外。象牙塔生活的千篇一律，让我不免心生困顿。每逢周末，我就独自搭乘公交车环绕福州，想将心中文艺青年的芽苗嫁接在这片土壤。于是我开始写一些似诗的文字发表在榕树下，等候他人的留言，并乐此不疲。好在大多数人都是心怀善意在阅读和评论，并未就此抹杀一位初学者的热情。一年后，我转战树下的平民诗社，承蒙时任社长的晋江诗人且歌且骚赏识，将我推荐与本少爷。这样就算认识了，标准的诗人之谊，靠朋友之间的引荐、缘分以及真性情。 后来才知道他是我的老乡，年轻时便贾贷四方，先后辗转多个省市，阅历丰富。他读完我的作品，亦表示认同，当即写下一篇洋洋数千字的《朦胧细雨忆当年》，就我的诗句进行解读；但又认为尚存可圈可点之处。那些日子，青春期的懵懂与表达欲的喷薄让我经常在半夜更新博客，而他则不时在我发表了新诗后旋即弹出QQ，逐句给出修改意见。不仅于此，他还曾指出“虫子”这个笔名不够响亮，建议我更换一个；我欣然接受，闭门想了几天，于是才有了现在的“年微漾”。转眼时光荏苒，五六年光阴匆匆而逝，此中恩情却又犹在昨日。 但那时我们聊得最多的还是诗歌。他曾在《星星》、《天涯》、《诗选刊》、《诗歌月刊》、《扬子江诗刊》、《绿风》、《中国诗人》等国内首屈一指的诗歌刊物发表作品，很多诗歌已广为传诵。有一回他问我，哪首诗才是他的代表作。我答曰《茶山姑娘》。“我想起那天我们像蝴蝶一样飞过夜空/以为列车一定南下/情人必定是要去南方”，多么单纯而决绝的少年情怀，曾也是我追求的主题。然而他表示否认，并更正道是《多情人小安》。为此，他特地向我重申“贝宁路十三号”这个平凡却又深刻的地名，只是当时的我还无法领会。多年后，经遭过大学时期的一次失败的恋爱，我竟在一瞬间顿悟，原来“贝宁路十三号”以及这个地名周围的“凤仙花”对于年轻时的他，正如彼时在大学城外的美岐村以及村庄里的紫藤萝之于我的全部意义。多少人都曾风华绝代，红男绿女，最终稀里糊涂，我婚你嫁，相似的情感体验以及不同的故事情节，构成了整个人类精神世界遗传与变异的全部内容。感谢诗歌，疏通了这其间所有人的隔阂，更重要的是，它使一个普通的地名因为承载过某个诗人的抒情而不再普通。 有一段时间，关于“梨花体”的争论甚嚣尘上。以我当时对诗歌的理解，还无法接受纯口语诗的审美志趣，于是也曾撰文批驳。后来看到赵丽华也是突围发起人，网络上疯传的诗歌只是其作品中的一小部分，顿觉断章取义，羞愧难当；再后来得知赵丽华原来是本少爷的恩师，推己及人，可推断出他对于赵的尊敬。这件事于是也成为了我的自诫，并改变我最初对于诗歌的肤浅认识。就像他在后来的雨映事件中所说的，诗歌文本并非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诗人间“绝对的情与义”。 因此现在我们谈论更多的是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他对李白的崇拜正是源于后者的这份洒脱，而他干脆将这份洒脱化用成自己的江湖梦。他在《雨夜花》中这样写道：“雨落在上面/仿佛万千诗人/投身于诗江湖”。既是江湖，虽有刀兵相见，但更有歃血为盟。后来，我将这份感染而来的潇洒带给了榕树下的旧友们，一群人相聚时，天地浑然一色，人间浑然一体，多么简单而美好。 诗人李智强曾评价本少爷简直就是“诗与酒的化身”。这句话让我想起了本少爷曾援引的其他诗人的劝酒诗。比如我和智强同去温州参加他的婚礼时他所说的“万事不如杯在手”，或者第四届张坚诗歌奖时的“人生何惧一杯酒”，还有现在的这句“唯有风采会留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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