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耕《豳风·七月》组图里“获稻”是农事活动的最终目的,金黄的十月,田野里收成场面虽然只截取一角——一人在持镰收割,二位打场。(非二人以上难以移动谷桶)看那打场者的姿势:一扬脖高举稻禾,一俯身下摔,上下协调,配合默契——没有亲历农桑稼穑之事,安能有此中规中矩、生动真切的描写?以形写神,形神兼备是李耕人物画创作始终遵循的一个原则。但李耕笔底的“形”决不是对原形机械写生的“形”,而是通过对生活的不断捕捉、观察和精心提炼,然后酿造出为已所用的艺术之“形”。有人说李耕是造型大师,窃以为毫不过誉。从本组画所表现人物的不同动态、形象、神韵中读者当可领略一二,不信我们就以《八月断壶》图再加分析: 画面中农人侧身拱背,双手紧攥酒坛,仰脖昂首,远视前方,造型准确而不失洒脱,动态自然而富有情趣。衣褶线条循着关节形体的变化使转组合,既精练又合情合理,极富韵律和美感,双足趄趔并拢,既照顾到整体曲线美,又稳定了中心。酒坛之重与老者之费力,移步之艰难,都刻写在对尚在远方目的地翘望的眼神中。在没有交通工具,唯有依赖人力的时代,“以此春酒,以介眉寿”的虔敬所承载的是繁重的体力劳动!以情写形,以形写神、写意,孤零零的一个人物,看似寻常,画家一招一式所蕴含的情感,竟是如此丰富! “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筑”在我们这里,含有筑墙的意思,有了筑墙活动就离不开三代时期就广为使用的建筑工具——“版筑”。如今,被砖混、钢筋混凝土结构替代,“版筑”已难得一见,但在李耕时期,它仍然是唯一的筑墙工具。因而,李耕的这幅画,无论在“版筑”的结构和使用方法上,能够让后人对先人建房筑屋的活动过程和使用工具获得认识和了解,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场圃甫一筑就,辛勤的先民紧接着又忙碌于“纳禾稼”,画家以不同的姿态塑造出一组挑着谷物的农民,他们带着丰收的喜悦,载歌载欣,沉甸甸的担子丝毫压服不了心情的轻松——值得一提的是,李耕这套画创作于1953年,当时农业生产社会形态是互助组,农民也因解放初期分得了土地而出现“耕者有其田”的满足感,画家对这一有组织的集体劳动场面的描写,分明含有把眼前情景与两千多年前三代时期村社生产形态对接的意思。我们是否可以视为是对朱子所言:“当于诗辞中,吟咏着教活络贯通”的艺术实证? “昼尔于茅,宵尔索 ,亟其乘屋”是关于“住”的描写。《豳风·七月》大体是从衣、食、住这些生活最根本的需要着眼。从文本上理解“昼尔于茅”和“宵尔索 ,”应是“亟其乘屋”所做的前期工作吧,这里我们无须去理会这些意思,且把视线投向这一组绘画作品的艺术形式上:“昼尔于茅”是一幅构图十分新颖,视觉效果特强的作品,简约的线条把画面切割为几大组,以淡墨晕染背景来衬托屋面的霜雪之意。前方大树间以枯枝,严冬的村落由之愈显荒寒、空旷。上部屈曲下伸的虬枝,突兀而不孤立,把画面整体空间推得更为深远,树干后层叠的茅屋间,一农夫攀援木梯,双手正在作紧张施工状,是为该图的“画眼”——只有“未雨绸缪”意识的凸显,才能在冷寂、荒寒中燃起生命之火。我认为,这应是李耕创作的本意所在。 作为生产、生活的必需,绳子在当时的用途是不该被忽略的。而这种只需在户内利用空闲时间来完成的 “宵尔索綯,”画家安排得又是何等合情合理:皓月当空,竹篱围就充满农家风情的院子里,小俩口趁着月色在梧桐树下搓麻绳。男的手攥搓好的绳子,把“成品”牵引到一边,而女子盘着左腿,上身微微后倾,双手并举、对合,根据经验,应该是本条绳索即将搓完的收尾动作吧。诸如此类简单、成规成矩的劳动,通过李耕的迁想妙得,素朴的村妇也会亮出舞蹈般的造型,营造出田园牧歌式的图景。(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