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都相信,她是他短暂落寞如雪花的一生中最美的相遇。 他们的初相见已无从考据,我常常想:或许是暮春三月繁花如锦季节,他打马长安街,偶然回首,依依垂柳下,如水明眸含羞带怯,受惊小鹿一般撞进心坎;或许是碧云满天黄叶遍地时候,他信步绿水畔,放眼望去,清波小舟里,如银笑声清脆明媚,婉转风铃一般回响在耳边;或许是文人聚会诗词唱和,他白衣胜雪风神俊秀,缠绵婉约的小令赢得满堂彩之际,纱帘后投射过来一抹爱恋眼神;或许是花前廊下手执折扇,飘然出尘的风流韵致,让十七岁的女孩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又或许什么都不是,只是遵从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挑开红盖头,一个惊喜,一个惊艳,一个 “容姿既好,神情亦佳”,一个“生而婉娈,性本端庄”,两个玉人终是珠联璧合,喜结连理。 婚后的生活其乐也融融。尽管由于他随伺君侧,不能常伴她身旁。但小夫妻俩志趣相投举案齐眉,或是夕阳西下,一双璧人“花径里,戏捉迷藏,曾惹下萧萧井梧叶”, 或是玲珑月下,看心爱的人儿“笑卷轻衫鱼子缬,试扑流萤,惊起双栖蝶”; 或是凉雨晚来,同倚雕栏,“戏将莲菂抛水中,种出莲花是并头”;或是渌水亭畔,共沐夕阳,看“野色湖光两不分,碧云万顷变黄云。”两个人的世界啊,天地浪漫,风月无边,年轻的心若朝阳般明媚! 然而,幸福的时光何其短暂!只不过三年光景,她凄然离去,娇美的容颜永远定格在了十九岁。所有的良辰美景,都随风飘散。富贵又如何?挽不住生命;美丽又如何?等不得未来;年轻又如何?止不住病魔。“瞬息浮生,薄命如斯”的惨淡现实,他无法承受。人间自有离别苦,不能相忘以释怀。情在不能醒,站在满地黄叶里,独自浅斟低酌,斑驳的枫影中几缕漏光洒在她曾经倚过的门上,仿佛看见她低眉浅笑。此后的岁月中,或是“满砌落花红冷”时,或在“黄叶青苔归路”上,或在“纤月黄昏庭院”中,他陷在无穷无尽的“幽梦”中,和她魂来神往,不可自拔。绵绵密密的雨里,他痴痴怅望,希望“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她、来年苦乐、与谁相倚。”,一片痴心无可寄托,片片飘飞的纸灰里,唯余点点清泪尽。在她的小像前,他睹物思人,泪咽无声,只觉得一片伤心画不成。她临别前的温言低语似乎还在耳畔,午夜鹣鹣的好梦却已破碎不堪,只有风前夜雨铃声声低泣。漠观春花,遥望秋月,满腹悲苦,谁解他的心事,又有谁来慰藉他的忧伤?更深夜静里,他独自喃喃:“客夜怎生过?梦相伴,倚窗吟和。薄嗔佯笑道,若不是恁凄凉,肯来么?”肯来么?肯来么?声声追问里,他还在人世,她已上天堂。人间天上的遥遥怅望,纵是不甘尘缘未断,也只能“两处鸳鸯各自凉”。 惟有堂前燕,依然软踏帘钩,呢喃絮语,仿佛在追忆这画堂深处昔日洋溢的那一段甜蜜与温馨…… 情深从来不寿啊,这样刻骨的思念,这样铭心的爱恋,无味的人生,又如何留得住“心灰尽,有发未全僧”的他?十年后,同样一个“寒更雨歇,葬花天气”里,在一聚,一醉,一咏三叹后,他一病不起,撒手西去。从此与心爱的人儿生生世世,携手赏斜风细雨,看花开花落。天上人间,永不分离。 卢雨蝉,自这个温柔娴雅的女子离去后,几千个孤寂的夜晚,纳兰容若曾经做过无数个梦,纵然是梦好难留,只赢得更深哭一场,也依然带给纳兰许多难言的温暖。凄切的梦里,他泪眼朦胧,与亡妻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咽,醒来犹记得她临别有云:“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如果这是她泉下有灵托梦于他,那么我想,她的愿望实现了。她化成了纳兰心头那轮永远高洁的明月,点点柔光遍洒他多情善感的心田,温润了他踽踽独行的人生路。 “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夜寂寂,人悄悄,月珑明,《饮水词》里的字字句句,都在这样的夜晚,化作微雨细细,飞雪飘飘,激起心中阵阵涟漪。感动如许,心有戚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