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潜《1423—1473》,字孟时,号竹岩。明兴化府莆田安乐里柯山(今莆田市城厢区灵川镇柯朱村)人。明代宗景泰二年(1451),高中状元,授翰林院修撰。 明英宗天顺六年(1462)十月初,柯潜告假回乡省亲。柯潜在省亲期间,“偕诸知己,穷览胜概,雅歌投壶,分韵赋诗,襟度豁如也”。柯潜“为文峻整有法,类其为人。尤长吟咏,兴至举笔立就,清新微婉,绰有风致,所著有竹岩稿若干卷。”《题四景》诗是其中之一。 《题四景》,分别题的是春、夏、秋、冬四景。《题四景》诗,既写景,也抒情,借景抒情,情景交融,浑然一体,给读者以如临其景的感受,同时又从中体味着作者在诗句中所流露出来的那一缕淡淡的不得志的苦涩味。让我们摘取《题四景·其一》来共同品味吧。 石室沉沉春睡足,花阴静转阑干曲。一双好鸟何处来,数声啼破千山绿。闭门著书今十年,兔颖半秃藜床穿。悬黎光夜竟谁识,拥膝长歌梁父篇。拂衣欲挂扶桑树,岂合青山久留住。风雷忽起卧潭龙,我亦攀鳞上天去。 这是一首七言古诗。本诗分三韵,共十二句,三个段落。 本诗的第一段,写春景。第一句作者用“沉沉”二字,写出了作者在寂静的石屋里从浓浓的春睡中醒来。紧接着,作者用“静转阑干曲”的“花阴”和“啼破千山绿”的“好鸟”这两件具有典型色彩的春景,写出了作者从春睡中醒来的所见所闻。既有静景,又有动景,动静结合,恰到好处。在作者笔下,那“花阴”原是静态的,随着阳光的转移而围绕着那曲折的阑干“静转”着。那“千山”上的一片绿色,原与鸟儿们的啼叫声毫不相干,可在作者的笔下,呈现着因果关系,“千山绿”原来是被鸟儿们的数声啼鸣“啼破”的,这种能让“千山绿”的鸟儿,能不是“好鸟”吗?作者用一句无须作答的发问“一双好鸟何处来”,把那种盎然的春意和盘托在读者的眼前。 本诗的第二段,是叙事。写作者从进翰林院任编修到告假回乡省亲这十年时间主要从事“著书”工作:柯潜在进翰林院的第二年(1452)参与编写《历代君鉴》,1454年参与编写《地理志书》,1456年参与编写《天下郡志》,1459年奉旨修撰《玉牒》。当然了,在这十年里,柯潜除了“著书”之外,还担任主考官和翰林院庶吉士教授以及“东宫讲读官”等职,为官清正,卓有声誉。当然,这期间柯潜的主要工作是“著书”,所以作者笼统地用“闭门著书”来概括。这十年里,柯潜竞竞业业、废寝忘食、呕心沥血,忠于职守,不知用秃了多少支毛笔,睡破了多少张藜床。可惜,这一切,他又到底得到了几人赏识呢?据柯潜门生吴希贤(时任翰林院修撰)所撰写的《柯公行状》记载,柯潜曾经有多次晋升内阁的机会而终“不果用”,如:明天顺壬午年,翰林院文学之臣吕原卒,谁可继任?内阁大臣李贤首荐柯潜,说柯潜“清德粹文于今罕俪”,皇上“然之,已而弗果用。”明天顺甲申十二月,“诏吏部臣简文学之臣堪入内阁掌密命者数人以闻吏部,王尚书翔复首荐公,又不果用。”明天顺戊子二月,“时礼部左侍郎虚位,吏部臣疏乞以今阁老眉山万先生及公充之,二人皆极翰林一时之选,且意皆是可获大用。名既上,公复不果用。”入阁的机会一次又一次地失去,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柯潜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拥膝长歌梁父篇”了。一定是朝内有人在背后搞鬼! 本诗的第三段,是抒情,也可以理解为作者做了一场春梦,而这场春梦,也正是作者真实情感的表白或流露。梦中说,作者想脱下衣服把它挂在高大的扶桑树上,但又担心这棵扶桑树到底能不能与青山一道长久地留住?很显然,作者在这里使用的是一种暗喻的手法,把那些手中握有实权的高官比喻成高大的扶桑树,而把握有最终决定权的人,即皇上,则比喻成青山。一旦青山都留不住扶桑(意谓高官的失宠),那么投靠这些高官又有什么用呢?看来“欲挂扶桑树”不一定能靠得住,还是直接把升迁的希望寄托在能够裹挟着风雷冲天而上的“卧潭龙”身上吧!作者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牢牢地攀住龙的鳞甲冲上云天!多美的一个梦境啊!类似的梦,作者在《题四景》的其他三首诗里都有强烈的表达。试看作者在《题四景·其二》中写道:“午凉拂拭簟冰卧,八翼天门欲飞过”,只不过当时就被隔林送来的那阵采樵歌所惊破。再看作者在《题四景·其三》中写道:“一朝翻飞向天阙,江心空锁鱼龙穴”。作者在《题四景·其四》中写道:“凌风跨鹤试一登,高倚瑶台弄明月。”与其说,这些梦表达的是作者的一种宏图大志,不如说是作者未能实现高官梦的一种郁郁不得志的郁闷的内心写照。 从写作的角度来看,写春景,本诗的第一段,即头四句就足以完整地表述了,后面两段八句就未免有蛇足之嫌。在满目峥嵘的浓浓的春意里,作者一边在赞美春色的美好,一边又要感叹“悬黎光夜竟谁识”,这是多么的不和谐、多么的煞风景啊!作为一位“德清粹文”的状元公来说,柯潜难道不知道这样写是个败笔吗?然而,非也、谬也!本诗的后八句正是前四句的巧妙的补充,而且起了前后呼应的作用。请看,本诗的第五、六两句,“闭门著书今十年,兔颖半秃藜床穿”,不是正与第二句“花阴静转阑干曲”相对应吗?突出一个“静”字。然而这静中却隐含着一个“动”字,毛笔因过度使用(动)而半秃,藜床因过度使用(动)而磨穿。这“秃”和“穿”不正是这十年来作者所付出的艰辛的写照吗?然而,这种付出本应得到相应的回报呀,可是,机会一次又一次地来到他的身边,又一次又一次无情地离他而去,这能不令人抱怨(悬黎光夜竟谁识,拥膝长歌梁父篇)吗?抱怨归抱怨,对于一个年近四十(作者二十九岁高中状元,又过了十年翰林院编修生活,恰好四十岁)的作者来说,仍有强烈的升迁的欲望,这种欲望正像春天的花草一样,逐渐蔓延开去,总有一天被鸟鸣所“啼破”,于是有了作者的一段美好的春梦:先是“拂衣欲挂扶桑树”,后是“我亦攀鳞上天去”。所以说,本诗的后八句不仅不是败笔,而且正是一处妙笔!正所谓“曲径通幽”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