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微漾是个诗人,这一点我绝不否认。我虽不是个彻底的诗歌爱好者,自己也并不怎么写诗和读诗,但是喜欢他的作品。这无关两人之间的交情,就像我不认识海子和李杜,但依然喜欢他们的诗歌一样。 几乎所有人都行走在路上。有的人步行,有的人骑单车,有的人骑电瓶车,有的人骑摩托车,有的人开私家车,有的人坐长途大巴;有的人淋雨时会在路边寻找屋檐,有的人只能在雨中拼命奔跑向前,有的人会从后备箱里翻出雨披,有的人会启用车窗前的雨刮器;有的人会停住站在路边张开双臂拥抱雨水,有的人会在想要向窗外伸手抹去玻璃窗上凝聚的水雾。这是个比喻。我们会在途中经历风雨,但这不会让我们停止前进——除非你是个懦夫,对前方的天气充满恐惧——而始终前进的人,速度会尽可能越快越好。 年微漾的诗歌则是这条路上偶尔出现的减速带。如果你没来得及刹车,它会让你在一系列震动后开始减速。我这么说并不夸张。比如某月某日,他突然写了一首诗,第一句是“火车站的风好大”,第二句是“要把我吹到哪里”。说实话,自从看了这首诗后,我发现自己不论在哪个火车站,都会遭遇好大的风,而以前我从未注意。 不仅于此,我还想特别提起另一首将我震动了一下后便不得不减速的诗——《生死书》:“那些尘埃如梦/那些如梦的尘埃/白天赐我大路/夜晚赐我坦途/通向不论肤色的广场/全世界的人民只升一面旗帜/姓郑和姓陈的亲人/不姓郑也不姓陈的还是我的亲人/愿广场上的白鸽,垂老于热带雨林/愿他们唱过这首诗,并赋予它无穷尽的余生” 这首诗简短有力的节奏,托起的那种由心而生的天下大同的情怀,令我想起在某些庄严的场合所有人起立合唱的场面。在那种场合,起立唱歌之前,任何人可以聊天可以玩手机可以睡觉可以嗑瓜子可以看小说可以凝视天花板,但是当乐声一响,他们都站了起来。 事实上在我看到这首诗的第一行时,我就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那时我正在西北一处林场边的帐篷里,借着烛光读着他当初发表于QQ空间里的这首诗,心里咯噔一声,明明就是被减速带硌到的感觉。 年微漾自认为这首诗算是他的代表作之一,可那时在我看来没有之一。我并不是仅就诗歌的语言层面而言。这些年他的诗写一直都在探索新的道路,以致他后来喊出了一句“火车站的风好大”;我也并非说他再也写不出比《生死书》更好的诗——我的意思是,这首诗,基本上足以让你了解,写出它的作者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人今年二十五岁,同大部分人一样上着朝九晚五的班,家里养着两只捡来的猫,偶尔会找朋友喝啤酒论诗;这个人早已走出了因爱情而纠结的阶段,就像《西游·降魔篇》里的唐僧最终因小爱而走向真正的大爱;这个人交友广泛,熟悉周身的几乎任何事物及它们的历史,甚至连医学也都有涉足……不论谈论任何话题,他都能滔滔不绝,不绝到曾让我一度屏蔽QQ群的地步——但是就这么个人,写出了《生死书》。 与他其余的同类诗歌一样,《生死书》很强烈地挥洒出了他内心的诗人情怀。我虽不是个很懂诗歌的读者,说不出为何一个人要选择诗歌这种文体去承载他的灵魂,但是我内心里能够感同身受:这个人将诗歌视为生命,而生命是一种需要你每天吃饭喝水睡觉来维持的物质存在。他不停地供养着他的诗歌,接着用他的诗歌供养他的灵魂,这种关系有点像漂流在海洋里的少年派与那只孟加拉虎的关系。这便是我的理解。 诗歌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其实我们无法仅仅通过诗歌就看到他生活的全部,或者他也并不打算将所有一切都放在诗歌里。所以当你读他的诗,你以为已经看到了他的整个形象,实际上你可能只是看到他灵魂中的某个对他而言比较重要的角落;所以当你怀着对他形象的憧憬,去瞻仰他真人的时候,你可能有点接受不了那样一个落差—— 我可以告诉你他在我心里是一种什么形象:那是个在微雨的天气里喜欢拄着雨伞行走的人,其姿势就如一个准备去街边下棋的老头拄着一支拐杖。这个拄着雨伞的人对于雨水,似乎怀有特别的感情,在他的诗歌里,雨水行至南方,戛然而止。雨水之外就是云。你会在不同的诗里,看到他如何提及云端——那是生就雨水的地方。 可以说他看到的、听到的和触摸到的,与你我所见所闻的并无不同。但他却总有一种特别的表达方式。同样是湖水中生满青苔的岩石,他会说“长满青苔的石头会很痒”;同样是静谧深沉的雨夜,他会说夜色是听雨之人的佛龛。读他的诗,尝试去见他所见,闻他所闻,便可想他所想,再对比自己于旅途中经过的风景,往往会得到启示;而这启示,他自己并不知情。 正如你遭遇了高速路上的减速带,在一系列震动之后,踩下刹车,摇下窗玻璃,就看到外面的夕阳是与往日不同的颜色,嗅到吹来的风是与往日不同的味道。而这条减速带,对于你看到什么和嗅到什么,其实并不关心;它只不过正好出现在了这个位置,却也是必然会出现在这个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