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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难磨墨笔生花
——我读西风散文
【发布日期:2013-09-06】 【来源:】 【阅读:次】【作者:杨庆祯】
    愤怒出诗人,苦难生佳作。
    我之所以特别欣赏残疾作家西风后期的散文作品,就是因为这些散文是西风伤残后在漫漫长夜里煎熬出来的,是在苦难病痛中浸泡出来的,是沾着苦难之墨写出来的,内容厚重、感情真挚、思想深刻、文字精美。
    西风1960年困难时期出生于东北辽宁黑山县的一个小村庄,从小聪颖好学,1978年考进东北师范大学政法系,1982年大学毕业后怀着浪漫的文学梦,毅然离开长满大豆高梁的白山黑水,千里万里奔赴遥远的新疆,去感受大漠荒沙,古道西风,把苍茫豪放、多姿多采的大西北风情传播到长城内外大江南北。1991年夏天为了爱情西风来到三明这座山青水秀的城市从事专业文学创作。1992年秋渐风起时,西风不幸意外摔伤,严重跌伤了腰椎,从此人残家破,坠入生活的苦海,堂堂七尺东北汉子就这样被放倒在病床上,被困在冰冷的轮椅里。
    于是西风痛哭:“属于我的陆地和天空,已经在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中,彻底的沦陷和倾斜,我不再属于从前的我,我塌陷的身体已经背叛了我的眼睛和心灵。我身体的塌陷从腰际开始,然后一点点的残忍地扩张到我的双腿,扩张到我每一根无法运用自如的脚趾和神经。我的双腿日益枯萎、憔悴和哭泣,它们已经无法看清前方的道路,它们好像一对迷途的孩子,悲哀的哭泣在寻找家门的道路上。
    “许多漆黑一团的午夜,我睁大一双惊恐不安的眼睛,躺在无边的黑暗里,躺在无限的残酷里,我彻底明白,属于我的道路已经断裂,属于我的天空没有花香,属于的我的生命只有霜雪或雷电交加。”(《另一场人生》)
    这绝非无病呻吟,这不是长歌当哭!这是生命的哭泣,是心灵的泪水,是七尺男儿无助的悲鸣与长啸!是钢铁汉子绝望的鸣咽和嚎啕!如风暴雷雨,像地震海啸,惊天动地,惊心动魄,让读者情不可抑,热泪盈眶。西风一系列描写人生苦难的散文喷涌而出,《疼痛的正月》、《写在皮肤上的咒语》等,对伤痛的感受和描写真实生动而又独特,只有像西风这样亲历了痛苦磨难的作家才能写出来。
    “这是一个真正疼痛的正月。从大年三十晚上开始,这种炼狱般的疼痛就已经发生了,我就开始高烧感冒迷迷瞪瞪的了,属于我的世界刹那间乌云密布混沌不开。我不停地呕吐不停地说着胡话,我是那样的脆弱、无力和无奈,甚至是心灰意冷万念俱灰。原来,所有疾病带来的巨大的肉体痛苦,必须通过我一个人默默地隐忍地独自承爱! 这么多年来,我已经被疾病折磨得千疮百孔、伤痕累累了。我缺少知觉的双腿染上了风湿,我只有在睡着了的时候,肉体才不会痛苦。这不是夸张,这么多年来,痛苦就是这样如影随形地包抄着我,提醒着我的身体或生命的存在。”(《疼痛的正月》)
    在《写在皮肤上的咒语》一文中西风写道:“褥疮它凶狠的噬咬着我的伤痕累累的身体,它们让我茶饭不思,它们让我神志恍惚,它们让我彻夜难眠,它们让我痛不欲生,它们让我万念惧灰。如果你现在问我世界上最凶恶的敌人是谁,我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回答:是那十恶不赦的该死的褥疮。说白了褥疮就是无法愈合的伤口,就是一道腥红腐烂、深不可测的伤口。伴随着溃烂程度的不断加深,我的身体就日渐虚弱起来,我感到自己好像一根轻盈的羽毛飘了起来。它们给我带来的伤害和震撼是始无前例的,我必须拿出充分的时间、精力和耐心,同它们进行一场旷日持久、你死我活的殊死搏斗。由于褥疮深度感染,身体免疫力不断下降,我时常感冒高烧不止,而感冒给我带来的巨大阵痛,就像划过头顶的惊雷闪电一样让我惊诧,让我难以忍受。我感到我周身的血管堵塞了,我感到周身的神经都关闭了,我甚至感到死神即将来临!”
    西风的这些散文是锥心的痛苦,是滴血的悲哀,他不仅让人感动,震撼人心,而且让读者感同身受,感受生命的脆弱或坚韧,体验悲剧的震撼,品尝苦难的美感。西风的散文可称为“苦难文学”,西风堪称是个杰出的“苦难作家”。
    西风这个东北汉子是坚强的。他知道长哭不能当歌,泪水不会成河!痛哭之后,太阳升起,新的一天到来,西风《翻开了另一场人生》,西风对着满天朝霞喊道:“我不愿意这样,我不能够这样。我不能苟延残喘,我不能在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死去!我只想像人一样有尊严的活着,高贵的活着,思想的活着,拥有抚恤苍生慈悲心肠的活着。我不想像狗一样活着。我不想像僵尸一样活着,不能醉生梦死的活着,我不想得过且过的活着,我不想希望如繁星落尽的活着……那并不是我想要的人生,我想要的人生,在沦陷的陆地上,在倾斜的天空中,在风暴的中心,在无数风雨敲打着我火热的胸膛里。我要把所有的苦难编织成绚丽的思想花环,我要在折断的精神羽翼上重新起飞。我呀不论深陷轮椅上还是病榻上,我都要浴火重生!”这是痛定思痛,义无返顾,无可选择,凤凰涅磐。
    “从今往后,痛苦就是我最好的邻居,苦难就是我最出色的情人。我要和轮椅交谈,我要和床榻交谈,我要和无孔不入的疾病交谈,我要和变幻无常的命运交谈,我必须极力说服我的身体和心灵,在一条泥泞而坎坷的旅途上,永不回头。我必须像一个身穿铠甲的出征的壮士,我的每一个手势、每一次呼吸和每一次眺望,都必须在痛苦之上,在群山之上。那是我深情呼唤的一只太阳鸟,在无限燃烧和升腾的烈焰里,我浴火的翅膀永不坠落。”
    苦难磨墨笔生花。西风不但把苦难当成良药,治痛疗伤,还把苦难编织成绚丽的思想花环,变成一篇篇美文献给读者、献给朋友、献给人生。
    其实每个人生都是一个悲喜剧,悲字当头,悲中有喜。《老残游记》作者刘鹗在《自序》中开章明义:“婴儿堕地,其泣也呱呱;及其老死,家人环绕,其哭也号啕。”就是说人生是哭声中来,哭声中去。婴儿呱呱的哭声,对家人是喜讯,对出生者则意味着已堕入红尘苦海,进入生老病死的轮回和悲欢离合的煎熬。而当人告别这个世界时的哭声是家人的,哭声多,象征人生的成功和尊荣,逝者自己则已是受尽人生苦难,欲哭无泪,欲哭无声!
    西风感受了伤残病痛,体味了苦难人生,感悟了生离死别,收获了坚强和智慧。五十岁生日时他写了篇纪念文章《西风破》,他说:五十岁生日时,没有宴请亲朋好友,把自己关在幽暗的房间里,一个人默默地庆贺自己已然到来的五十岁生日。当颤抖的双手点燃插满生日蛋糕上那红润而洁净的五十根纤细的蜡烛时,好像大梦初醒。痴迷地凝视着在昏暗房间里激情舞蹈的迷离的生日烛光,思绪像海水一样起伏翻腾着,好像已经经历了人世间所有的风雨沧桑,回到了混沌未开的儿提时代……尽情地享受着这片刻的幽暗、陶醉和昏眩。五十岁生日开始,将从容而缄默地出发,独自一人奔走在那剩余的未尽的人生旅程上。在这条路上,你将如花绽放,你将义无反顾,你将永不回头,直到无数的霜雪和晚霞落在你那始终不肯屈服的头上。
    五十年你想到了人生的峭壁和断崖。你想到了被拦腰斩断的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行走的人生和不能行走的人生。你想到了在医院病榻上度过的一千多个夜不能寐、暗淡无光的日子,你想到了暗夜里的那双绝望的流泪的眼睛,你想到了曾经渴望的黑暗日出和开放在悬崖上那朵艳丽的鲜花,你甚至想到了诞生和死亡!更多的时候,你独自一人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你独自一人舔舐着肉体和心灵腥红的伤口。你终于明白,不论肉体如何软弱,不论灵魂是如何软弱,你都必须活下来,因为你依旧在渴望着奔走、寻找和突围。不是你说服了自己,而是命运说服了你,在同死神殊死的搏斗中,你幸免于难。虽然命运给了你一辆生硬沉重的轮椅,但你依旧从容不迫,你依旧谈笑风生,你没有选择,没有选择就是你最好的选择。”
    在芳草凄凄的沙溪河畔,在长满乡愁的异乡,在辗转反侧的午夜,在五十岁生日的烛光悄然熄灭的那一瞬间,你终于接受了这一严峻而又无奈的现实:人到五十西风破!
    西风的苦难散文,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和对生命的思考,有滋有味有能量。它是克服病痛的教科书,是战胜失望的精神武器,是励志人生的正能量,是超度人生苦海的咒语真言!
    苦难不仅让西风收获了坚强和智慧,也让西风收获了大爱和深情。
    背井离乡思故里,苦难更觉家人亲。被困在轮椅上的西风,抬头看到天上飘荡的白云就想到《故乡的云》:“第一次仔细地打量头顶上的白云,是伏在祖父古铜色的后背上。现在,我慈祥的祖父已经走了好些年了,我一直追忆在祖父后背上看云的生动情形。很显然,祖父的背脊结实而温馨,是年少的我停泊梦想之舟的最佳港湾。因为倦了,我在祖父的背上睡着了。梦里,我见到了许许多多的云,正花朵般开放在我憧憬的瞳仁。”
    在《梦里母亲》一文中,西风写道:“母亲秋水一样的目光,清澈地沐浴着我受伤的身心。我感到一阵巨大的温暖,正在从冷寂的心田疾速地涌起。母亲温怜地凝视了我好长时间,我看到她身后大片大片的阳光,正在穿云破空而来。我原以为母亲不再说话,但这次母亲却说话了。母亲说话的时候,两眼噙满了忧伤的泪珠。母亲说:我的儿,你的腿伤还没有好哇?我正欲回答,母亲一双温暖的手,就落在我骨瘦如柴的腿上。母亲为我轻轻按摩,眼里的泪水不停地往下掉。渐渐地,我感到两腿似乎有了力气,有了知觉,我挣扎着想从苍凉的轮椅上站立起来……当我从冬夜的深处惊醒过来时,我的脸颊已挂满了冰凉的泪珠。”
    饱沾苦难,饱含深情,母受如海,母爱如天,令天下儿女一哭!
    《姐姐,你是我今生唯一的牵挂》我看一遍流一次泪,三遍读来,竟让我这古稀老人泪雨滂沱,痛哭失声。
    在《姐姐,你是我今生唯一的牵挂》一文里,西风朴实生动地记述了姐弟二人的同胞深情和姐姐遭遇的巨大人生挫折磨难。姐姐虽然在学校学习成绩名列前茅,但由于家庭生活困难,只得回家务农,中年丧夫,为拉扯孩子,照顾弟弟,一直独身生活。西风大学毕业后远走他乡,意外致残,终年与轮椅为伴,生活艰难,家庭破碎,漂泊异乡、有乡难回。但是亲情这根纽带却把远隔千山万水的姐弟二人紧紧地联在一起,姐弟在漫长的苦难岁月里,互相牵挂砥砺。
    西风在文中写道:“我是很想接济和帮助我唯一的姐姐的,但更多的时候我有心无力,我只能在遥远的异乡默默的给姐姐祈福,希望她少一些磕绊多一些快乐。每次接电话时,听到姐姐那有些苍老有些疲惫的声音,我都会感到愧疚,感到一颗心正在揪紧或下沉。姐姐总是详细的问,你身体好些了吗?有啥难处就跟姐姐说,别一个人闷在心里……放下话筒,我心潮难平,我感慨万端,儿时和姐姐共同走过的无忧无虑的流金岁月,点点滴滴汇聚在我记忆的源头……姐姐,我唯一的姐姐,你知道吗?你伤残的弟弟在远方始终在牵挂着你。”亲情就像峡谷中奔腾的溪流,就像大河里泛滥的春水!
    廿载朝夕泪,午夜不眠灯。苦难当墨写,悲歌唱人生。西风的散文如人生苦海中的若亚方舟,像漫漫长夜里的一缕曙光,是心灵中那棵长青的菩提树。
    感谢西风,感谢西风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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