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我还在读大学的时候,看过电影《法国中尉的女人》,梅丽尔·斯特里普一身黑衣,独自伫立在防波堤上,萧索地凝视远方的形象,从此烙印在我的心底。 比起电影古代、现代交叉的套层结构,英国作家约翰·福尔斯原著小说的情节似乎略显简单。小说里没有现代部分,它讲述了维多利亚时代的一个貌似寻常的爱情故事:年轻绅士查尔斯从伦敦来到莱姆镇,探访未婚妻欧内斯蒂娜。期间,查尔斯被神秘女子萨拉、因私奔丑闻而遭镇人唾弃的“法国中尉的女人”,所吸引。两人展开了一段禁忌之恋。 如果是从前,我可能会更喜欢强调戏剧化冲突的电影,梅丽尔·斯特里普的精彩演绎,让年轻的我为一个女人的爱情悲剧而心酸、而落泪;但在如今中年的心境里,缓慢地品读原着小说质朴的文字表层下深藏的内涵,我发现萨拉的形象比我从前以为的更加深刻、立体。 萨拉的神秘性,不在于那段过去的私奔故事给她笼罩的桃色微光,不在于她个人在追求爱情上的勇敢执着的品质,而是必须把这个形象放回到维多利亚时代的大背景下去观察。 佃农女儿出身的萨拉,接受了高等教育,这使得她的思想和眼界远远地高于她所处的阶层。但是19世纪中期英国严酷的现实和僵硬的社会习俗、不可改变的等级制度,这些阻碍了萨拉向上流动的渠道。这是一个社会大变革的时代,有智慧的人敏锐地感应到了变革的到来,而以波尔尼坦太太为代表的固有的旧势力则牢牢桎梏、尽力维系旧秩序。萨拉的痛苦和挣扎,正是缘于她在这个时代的角色错位所造成的自我丢失。 那个偶然经过萨拉生命的法国中尉,对于萨拉而言,是新生活的代表,是希望和未来。萨拉在已经意识到中尉的欺骗的情况下,仍然献身于他,她的绝望让她决定“嫁给耻辱”,这是一种对过去生活的全面否定和彻底抛弃,既然没法往上走,那么就让残酷的地面迅速上升,让她从高处往下掉,至少可以获得另一种形式的自由。 小说中格罗根医生和查尔斯的几段对话,所占篇幅很少,但绝对不能忽视,他们所谈论的达尔文进化论、以及关于社会阶层的分析,都可以挖掘出查尔斯之所以被萨拉吸引的深层次原因。 查尔斯,贵族家庭的准继承人,即将和富商之女完婚,这种地位和财富结合的无爱婚姻,是当时英国上流社会的普遍做法。查尔斯屈从于大众主流价值,却又隐隐不安,他无疑是怯懦的,所以最初让他好奇的就是萨拉竟然敢于离经叛道。两人结识之后,萨拉的主动和强势更是让他无法抗拒。萨拉是查尔斯希图达到却无法到达的高度,是潜藏在绅士查尔斯的社会人格之下的真正自我,萨拉对于查尔斯,就像面具掩藏下激烈喷涌的本我,想要急切地寻找出口,必须打破死水般的表面平静而赢得自由的呼吸。 小说的结尾,查尔斯花了几年时间终于寻找到失踪的萨拉,他本以为自己会像骑士拯救落难公主一样出现在萨拉面前,但萨拉再次让他吃惊了。总是穿着暗色衣服的萨拉不见了,职业女性身份的萨拉光彩明亮。萨拉拒绝了查尔斯的求婚。查尔斯独自走向防波堤,就像萨拉曾经那样,他凝视远方。改编自原著的电影,导演安排查尔斯一个人呆在黑暗的房间里,怅惘若失。 查尔斯其实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弄懂过萨拉。萨拉永远是神秘的,爱让她自由,不爱同样让她自由。维多利亚时代就要结束了,查尔斯曾经在某些瞬间拥有过萨拉,那些短暂的瞬间战胜了整个时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