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想想,“三十而立”真是个令人惶恐的词汇。人到中年,各种问题接踵而至,诸多压力扑面而来,而我们所能做的仿佛只有像块巨石般,任潮汐雕琢成他人喜闻乐见的样子。这种生活虽然真实,却未免太不自我,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我们还需自觉对既往的姿态、习惯和情怀来一次彻底的断舍离,才不至于成为外人眼里的怪物和另类。就没有什么其他的出路吗? 答案好像是没有。 但李智强显然不这么认为。他是一位诗人,在这个诗歌之于物质显得可有可无的年代,“诗人”的身份多少有些尴尬。好就好在,他深谙并遵守着生活的铁律法则,也从未放弃过对诗意的信任与追寻。于是,在两者的碰撞下,奇迹发生了——他的诗歌清晰而忠诚地映照着其人其事,当这些字句呈现眼前,我们似乎看到了一位反向行走的李智强,是如何巧妙地摆脱时间引力对年龄的惯性,规避岁月幽壑对青春的牵引,从而实现生命的自由散射。 正是这种反向行走,让“重逢”一词变得可以触摸且备受期待。 初识智强是在2007年的突围诗群论坛,经我们共同的老乡本少爷介绍,得知他也来自莆田,当下正叱咤鹏城,曾出版有诗集《花生油》。那时,我与他之间的交流仅限于网络,直到两年后的首届张坚诗歌奖颁奖现场,才有了初次会面。他留着一头中分,和如今的寸板大不一样,尚仍带着些学生气,也颇有公子哥的气质,完全符合我心中早前的想象。多年后,王家卫在电影《一代宗师》中说道:“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对此,我深有感触。未几,一夜诗酒散,众人返归各自的生活,寥寥音信依旧只凭网线维系。 就这样又过了近两年,我正式告别象牙塔生活,回到莆田;而他也是厌倦漂泊,衣锦还乡。那段时间,我们利用各种周末或长假,出现在几乎所有与民间诗歌有关的场合。我们坐动车挥斥福莆泉厦甬台温,也乘大巴剑指三明龙岩。犹记一回在温州,我喝白酒喝到不省人事,还好迷糊间嘱咐邻座散席后请智强来送我回去,故未出半点差错;又一回在莆田,换成他酩酊大醉,沙发上弃鞋而卧,我则与另一大哥将他架回房间。一来一去,总算扯平。 后来,这其间无数的地名、人物和细节,都被他一一记录在这本新诗集中,成为了一个人的诗史。他用了四个专辑将其分门别类:在“单相思”中留恋故爱旧梦,在“酬唱集”中邀朋推杯换盏,在“变形记”中寄放穷达情怀,在“穿越史”中返古听琴辩经。他从不囿于某时某地的束缚,也引领昨日的我们来与各自重逢。 “我提着花灯走进巷口/用脚步敲着梆子”,这是他的开场白。智强的诗,惯于攫取历史深处的回声,并发出自己的见解,那感觉形同古时君王的御览朱批。他在安民巷质疑“安民告示又有什么用呢”,在黄鹤楼感慨“我没有遇见崔颢/这楼又何必是/今天的样子”,在泉州府文庙“似醉非醉间,遇见好多个神仙”。场景置换间,他的逆行姿态掩映着一个人内心深处的孤独与狂欢,在对去日做着不失风度的挽留。偶尔他也会流露出少有的安静,“记住安海是因为熟悉的一个人/漠视安海是因为陌生的千万人/然而此时此刻/于千万人之中找不到熟悉的一个/多少有点夜上海的感伤”,或是“火车渐渐远去/我却不知/该思念谁”。 更多的时候,他让人们看到的是一个“跃马扬鞭/无惧乡关千里/水长山高”的李智强,一个“把七情和六欲/狂乱地吐”的李智强,一个“看见千万根汗毛/不屈不挠傲立风中”的李智强,一个“想当火车司机/带领一部分人/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的李智强。这多少有些咋咋呼呼大大咧咧的味道,甚至容易被人臆断成浮夸。但果真如此吗?应该看到,智强在诗里所持有的与现实间的若即若离的游走,在安静下的浅尝辄止的抒情,都只是一种对自身不自信的刻意回避;这种不自信,其实也是当下80后的不自信,是这个时代赐予80后的集体困惑与集体焦虑的化合物。 因此,我们或许该借助陈奕迅《浮夸》的歌词,回到文章开头的话题:“在世间平凡又普通的路太多/屋村你住哪一座/情爱中工作中受过的忽视太多/自尊已饱经跌堕。”三十而立,更多的是一种平凡到绝望的适应与忍耐,但智强却依然可以泰然处之游刃有余。我想,正是他的反向行走,帮他扫除了前进的藩篱;而这种行走姿态,其实又无非十个字:写诗不走肾,为人不欺心。 我也衷心希望,拥有这种姿态的他,可以在未来的诗写和生活中,都走得更加任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