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的周末。哪儿也去不了。哪儿也不想去。 靠着床头,随意翻出些旧诗章。窗外雨声潺潺,犹如山涧溪水淙淙。偶尔还有几只鸟儿不甘寂寞,从繁密的枝叶间一跃而出,轻灵灵的,穿透灰蒙蒙天际,叫声青翠欲滴。 一下子便有了风烟俱净的心境,从流飘荡任意东西的妙意。 雨,如此多情,一下便是千年。雨心湿漉漉的,带着些许怅惘,难以排遣的寂寥况味,穿过静夜的墨色,一点点漫上心头,千般滋味待与人细说。 熟悉的也往往是最美的。千年之前,那夜,有雨敲窗。李义山站在雨夜的秋窗前,对着茫茫暗夜,沁骨的凉意四起,内心卷起千堆雪,不禁轻吟: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巴山,已是万水千山。你看哪,万里层云,千山暮雪,横断来时路,念我只影何处去?归期渺邈,实在不敢与君细算。想来,任凭思念蚀骨穿心,我亦只能、独自黯然销魂矣。 也许,只有把你装进梦里,想起你时,我才可以不问归期。 雨,一点一滴,勾起了对远人的无限怀想,也挑动了思乡的那根脆弱心弦。 “无端一夜空阶雨,滴破思乡万里心。”竹林深幽,夜雨潇潇,孤灯残照壁。想我只身一人,飘摇万里,此生凄苦如此。故乡遥,长路漫,何日去?归心切切。 这雨,是张咏的泪。无声地下在心里,淅淅沥沥,淅淅沥沥,点滴到天明…… 雨就这么下啊下,仿佛没完没了似的。试问,困在屋里的人,闲愁都有几许呢? 晏同叔云:“几回疏雨滴圆荷,酒醒人散得愁多。” 秦少游低吟:“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贺梅子则幽幽道:“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不是闲愁,分明是断肠句。 大学时,对豪放诗词,有着莫名的狂热和执着。也许,那时心里住着一个叫不安分的人,一心想要流浪,想要闯荡。一个隐藏在柔弱外表下难以与人言说的梦幻。而那样陌生的自己,被当时的我遇见了。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一句句读来,心潮澎湃,就想提剑上马,驰骋疆场,抑或快意江湖,该有多好。风风火火的激情,一片赤子之心霍霍燃烧起来。 于词,尤喜辛弃疾。铁血男儿,一生戎马倥偬,惜壮志难酬,不免饮恨半生。“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字字如金,铮骨傲然,金石铿锵,掷地有声,真是让我崇拜至极。也曾痛惜他:“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日暮苍山远,伊人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可叹英雄末路与报国无门的无望,在于拍遍栏杆,却无人领会、登临之意。当然,亦喜他柔情缱绻,写尽世间情爱的百转千回、缠绵悱恻与苦尽甘来,亦是心中那片绕指柔,却只一句信手拈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而今读到张孝祥的“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着实惊艳了一把。可见当时的自己有多眼盲,多专一。“短鬓萧疏襟袖冷,稳泛沧溟空阔。尽吸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他要把西江之水酿成美酒,更要以北斗星座作为酒杯,广邀世间万物充当他的嘉宾,宾主把酒同欢。心怀若是不大,又怎会有此襟抱和想象力?堪与李太白比肩呀! “应念岭表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张孝祥的词真真是一片冰心在玉壶。悠悠山河岁月里,这一腔豪情俊逸,让人轻易洞见其侠肝义胆,拳拳报国之心。那片明澈澈的心灵之湖,漾起后世多少仰望追慕之情。 然而在旷达之外,似乎又沁出了些许的无奈和苍凉。“一声长啸暮烟孤。袖手西湖归去。”“万事只今如梦,此身到处为家。”“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一声声的不如归去。休休,和泪吞。 一个人究竟要历经多少淬炼,忍过多少风霜侵袭,才能对生命中的那些柔软和美好无动于衷? 人言: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张孝祥天资聪颖,才华卓绝,二十三岁便高中状元,只可惜天妒英才,英年早逝,卒年仅三十八岁。唏嘘。 徜徉在古诗词的花园里,遍地是芬芳。此中有真意,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尽说。 闲暇时,你尽可随意采撷,别一朵在岁月的襟上,去温暖抚慰生命中的那些疼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