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年轻朋友的怂恿,看了热播剧《我的前半生》。从鲁迅的《伤逝》到亦舒的《我的前半生》,再到根据亦舒同名小说改编的电视剧,三个“子君”,跨度超过70年。1923年,鲁迅从易卜生的《玩偶之家》看到现代女性宣告独立所遇到的重重问题,提出了“娜拉出走后会怎样”的历史性追问。我们今天,对于女性的认识,进步了么? 亦舒的原着改写了鲁迅笔下子君的悲剧,提出一个不变的精神内核:什么都不可靠,只有靠自己争取回来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亦舒的小说不同于琼瑶对于爱情的甜腻的梦境般的书写,她面对的是生活在物质都市的新女性。亦舒构筑的是一个丛林童话故事,因为故事的背后就是丛林法则的现实主义:“丈夫要我笨,我只好笨。”子君“理想地结束了自己的前半生”,在于亦舒为她打开了隐形的“金手指”,让子君无意中找到了自己的天赋,有了自己的事业。 到了电视剧那里,子君的这种好运来源移到一位“霸道总裁”贺涵那里。贺涵是电视剧新增的角色,子君的所有难题都靠贺涵语录来解决。这种被男人(贺涵)成就的独立,其实也就是既耽于情爱又被迫为强,最终还是依靠男性成功的“玛丽苏”。 应该说说贺涵了。鲁迅当年提出的“娜拉出走后会怎样”的质问,到了电视剧《我的前半生》,给出的答案无疑就是:去找一个贺涵吧。贺涵这个角色一出就被众女性所热捧。一位女性朋友在微信朋友圈发了一堆贺涵的剧照,我问她喜欢上了贺公子?她说谁不喜欢呀!年薪五百万,典型的高富帅。贺涵的确是调教女性的高手,先是一手调教了女友唐晶,让她变成“贺涵第二”;与唐晶分手后又在子君的感情和职场的蜕变中充当了教父式的角色。他的每一句台词都在教如何做人。我一直在想这究竟是个什么角色呢?原来,他就是皮格马利翁的“养成式”设定。这个设定无可避免地将子君原本应有的自立自强涂上了“贺涵式”被驯化的底色。 贺涵在电视剧里的意义,除了是“霸道总裁”,更是缝补了女性焦虑的各种难题。许多女性看了电视剧之后,都会说贺涵这样的人物在现实生活中不可能遇到,因为他最终还是如同“亦舒女郎”那样,只是一种幻觉,一个虚无。借助这个“霸道总裁”,主妇们再逆袭,也不过是一种想象的解决途径。 实际上,当代女性在生存压力的逼迫下,犯错的成本急剧上升。如果她们一直把人生寄托在贺涵们身上,就有可能在激烈的生活震荡中难以翻身。波伏娃说过这样的一句话:“女人的不幸则在于被几乎不可抗拒的诱惑包围着,他不被要求奋发向上,只是被鼓励滑下去到达极乐。当她发现自己被海市蜃楼愚弄时通常为时过晚,她的力量在失败的冒险中已被耗尽。” 贺涵是一个神话;去找一个贺涵吧,也几乎是一缕飘散。茨威格的长篇小说《心灵的焦灼》里有个良心医生康多尔,他不惜以婚姻的形式补偿了克拉拉无法重现的光明,然而穿透这场同情的道德迷雾,我们还是看出其背后的空虚。同情本身就是弥足珍贵的,因为无法去到爱的地方,就只能保留同情的纯粹了。贺涵能够带给所有女性以所有的爱么?显然是个天方夜谭!那些所谓的“贺涵语录”,无疑将被过度地诠释和运用。生活哲学是相当诡异的,把现代女性焦虑的各种话题,都缝合在“贺涵式”的拯救中,那将是对于生活哲学的彻底背叛和实质性亵渎。 所以,不要相信人世间有什么贺涵,也不要祈求能够找到一个贺涵。这种人不同于爱,要么有,要么没有;也不同于爱这种能力,“要么生下来就会,要么永远都不会”(马尔克斯:《霍乱时期的爱情》)。说到底,贺涵就是丛林童话里的神父阿訇,仅此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