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午后,太阳默默收起了那点淡淡的光,怕冷似的躲进棉胎一样厚重的云里,冷风呼啦啦卷动满地的枯枝落叶,旋转着绵延的寒意。闲暇之余,捧一杯热茶,随手翻开桌上的一堆报纸。 是最端方的《人民日报》,2017年12月6日的报纸。一目十行地浏览了时事,评论,广告,看到了副刊上的四篇散文,顿时如获至宝,托了托眼镜,专心地读了起来。当看到《别离》中“好想时光倒流,再听着甜蜜蜜的歌声,坐在摇摇摆摆的自行车上,铃声越来越远了,渐渐听不见了……我明白,那个最牵挂我的人走了,他太累了,驮不动了。”的时候,眼角不由泛起泪光。这些柔情的文字,总能在最猝不及防的时候,击中我的心灵。一面一面地翻阅着手中的报纸,思绪却在“沙沙”声中渐行渐远……小时候,家里不富裕,没有什么余钱供我们买书,我能接触到的文字最多的读物,就是报纸。那时家里做豆腐、卖豆腐,包豆腐用的不是现在满大街可见的塑料袋,而是报纸。爸爸妈妈不知从哪里买来成捆成捆的旧报纸。这些报纸,有的还是崭新如昨天刚刚印刷的,散发着阵阵油墨的芳香;有的却已经发黄变淡,昭示着时光的印迹。这些报纸,要一一对半撕开,再对半撕开,一张大大的报纸被分成了四块,左边折一下,右边折一下,长方形的报纸就成了漏斗状的三角形。有人买豆腐的时候,把报纸的漏斗尖角插进左手虎口里,称好的豆腐“哗啦啦”倒进报纸里,再用右手把上面的两个角左一压右一折,中间再压下来,牢牢塞进下面的缝里,一个方方正正的豆腐包就做好了。卖豆腐时是没有空撕报纸折报纸的,所以这些工作都要提前做好。磨豆子,洗豆板,漂纱布……做豆腐的琐事多如牛毛,一桩桩一件件,皆令我烦恼不已,唯独这件事,是我百干不厌的。 如果只是机器一般乏味地做这件事,老实说,一点也不美好。报纸其实很脏,积年的尘土,撕开的碎屑,每次折完,浑身都像在粉尘堆里打了个滚,手心也变得黑乎乎脏兮兮的。夏天天气炎热,又不能开电扇,一打开报纸就“呼啦啦”都飘走了,只能在蒸笼一样的老房子里苦捱,没折一会儿就汗流浃背,整个人像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冬日里天寒地冻,手会在短短的时间里僵成一个冰凉的大馒头。坐久了,腰酸了,腿也麻了,站都站不起来。 可是,我却那么喜欢做这事。因为,我总能从折报纸中找到许多乐趣。报纸里,有那么多有趣的故事。那时书少,嗜书如命的我,什么文字都能拿起来一观。两伊战争如火如荼啦,海湾局势一触即发啦,国家领导人出访某国啦,我都能看得津津有味。要是碰上副刊,那就更加喜出望外。那时候的报纸会连载一些长篇小说,每每读完没头没尾的一篇,我都会心如猫抓,欲罢不能,总要停下手头的工作,扎进报纸堆里一顿穷追猛打,把能找到的连载篇目都找到,再美滋滋地读一张折一张。小说没有开头也就罢了,颇具推理能力的我能轻而易举地根据后面的叙述猜出来龙去脉。但没能看到结尾就非常让人难受了,有时候翻箱倒柜也找不到结尾,我好几天都会失魂落魄,心里空落落的。有些连载的小说,竟然奇迹般地逃过了分离的命运,被我完完整整全都翻了出来,那时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撞了大运,幸福无比。 折报纸的幸福还不只是这些。我经常能从大捆大捆的报纸里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一张精美的贺卡,我会小心地珍藏起来,作为垫板或者书签;一封没有拆开或者已经拆开的书信,我会小心地打开,摩平信纸,认真地读,好像推开了别人心中的一扇窗,窥视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多姿多彩的世界;一本薄薄的杂志,我会珍而重之地放在身边,不打算让它继续履行它被买来的义务——包豆腐,而把它当成自己的藏书之一,以备闲暇时一点一点慢慢地看,舍不得一下子就看完,因为这样的杂志折上千份报纸也难求。有一次,居然还在报纸里翻出了五角钱,我为此而快乐得不知所以,走起路都觉得脚步是飘的。这大概是我对“书中自有黄金屋”这句名言的最初体会吧? 因为一边看一边折,有时还要放下手头工作,在如山的纸堆里去找我想要的那些文字,所以半天也折不了几张。不如妈妈手脚利索,“窸窸窣窣”两下子就折了好大一堆。我心不在焉地折着,有时无意中看到妈妈折好的报纸里一些有趣的文字,就会忍不住重新把它们拆开,看完了再折回去,为此又惹来妈妈的一顿责备,说我不做事还添乱。她说她的,我依旧乐此不疲地看我的。 后来,包豆腐不让用报纸,说是印刷的油墨里含铅,有毒,会损害人体健康。损没损害健康,我不太清楚,但我却知道,我从包豆腐的报纸中汲取到的,是那么丰富那么厚重的营养。 再后来,我拥有了许多的书,再也不用低声下气地央求别人借我,再也不用忍受着飞扬的粉尘零敲碎打地看报纸,只是,为什么,我却再也感受不到阅读的快乐了? 眼前,又闪过那段文字:“好想,时光倒流,再听着甜蜜蜜的歌声,坐在摇摇摆摆的自行车上,铃声越来越远了,渐渐听不见了……” 不见了,不见了,那些散落在报纸里的旧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