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出生在农村的人,对儿时的乡村夏夜记忆历历在目。那时的乡村还没有受到现代工业文明的辐射,乡村仍然唱着田园牧歌,乡村夏夜吟诵的是唐诗中的人闲花落夜静山空,是宋词中的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每个乡村的村落里都有一个纳凉的场所。老屋巷子口的埕边的几条条石就是大家晚饭时谈天说地的地方。每当夕阳西下,劳作归来的乡亲们总喜欢端着晚饭坐在条石上边吃边拉呱,而我们这些小屁孩总喜欢聚集在阿到大伯身边听他“讲古”。站在埕中向西望去,可以望见星潭溪穿村而过,西边的芦苇中萤火虫闪闪烁烁。 远处村路上有一两团红色的磷火像幽灵般飞舞在黑 的原野上。阿到大伯总是在吃晚饭后给我们讲各种历史演义和戏剧故事,我们常常听得入了迷,忘记蚊子毒针的侵蛰了。阿到大伯总是在最紧张,故事情节高潮时,突然用筷子敲响饭碗说:“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阿到大伯在我们的恋恋不舍中转身回家。 在听故事的间隙,我们一群大小不一的孩子常常到村路上追逐萤火虫,边跑边喊:“萤火虫,萤火虫,飞到东,飞到西,柴塘窠是你家。”然后用蒲扇扑下一只只萤火虫,装在玻璃瓶里,睡觉时放在枕席边。萤火虫在玻璃瓶中扑腾,它们的亮光在黑夜里时闪时灭,这极大地满足了我们孩童的好奇心,当时并不知道萤火虫为何能发出光亮,但觉得这是一种有趣的游戏。 夏夜,我最喜欢做的事情是看星河。躺在屋外凉席地上、条石上或用几张椅子排成一溜当作床,用床单裹紧身子,仰望广袤的星河。 我仔细辨认各种星星,北斗星高悬在北方宝蓝色的天幕上,小巧轻盈的人造卫星在天边疾走,神秘的流星飞速地划过夜空。看着看着,我仿佛忘了自己,完全沉醉在星空的怀抱里。 这时夜色清凉如水,四周一片静寂。偶尔晚风一阵吹来,惊醒了乌鹊,扑楞楞翅膀,又钻进枝杈窝巢中做鸟梦去了。月光仍然自由地泻下清辉,小河微微翻着波浪,四野无人声,这样静寂的夜,似远古旷远的深山野外的境界。 乡村,富有诗意的乡村,它滋养了我的童年和少年。淳朴的民风、泥土的气息、迷人的夜色,渗透进我的灵魂,凝成我的气质,影响我的一生。 天边隐去了最后一抹夕阳,晚霞映红了西边的天空,火烧云由浅红渐渐变成了深红色,又慢慢变成了灰白色。夏天山里的野果真多,孩子们把肚子填得饱饱的,手里还提着采来的山果,漫不经心地往家走。大人们扛着锄犁,赶着牛羊悠闲地牧归。 天色渐渐变暗了,地表经受一天的炙烤还在灼灼发烫,晚风拂过一阵清凉,小山村也开始喧嚣起来。农家小院炊烟袅袅,灶塘里的柴禾爆响,烧得很旺。火光映着年轻媳妇的脸红红的,柔柔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油烟味。稍候,盘里便盛满了自产的腊肉、土鸡,一家人围坐在方桌前,边吃边谈论着近日的家庭收入和庄稼长势。时而呷一口自制的苞谷酒。隔院的王大嫂端着饭碗过来了,边走边喊:“老柳,老柳,你女儿在广东又寄钱了!”老柳一把扯过王大嫂上座,倒上满满地一大杯酒,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 东边的月亮升起来了,银光洒满了山野、小河,大人和孩子们都来到河边乘凉,小孩子们在细沙里打滚,在沙滩上胡乱地堆成各种造型作为自己的领地。大孩子们三三两两打着手电到稻田里捉黄鳝、抓泥鳅。夏夜里,黄鳝、泥鳅、青蛙等总喜欢溜到洞外,也许出来散散心,也许是出来观赏圆圆的月亮。它们被手电筒的光线一照,便一动不动,孩子们乘机捕捉,一会儿功夫就满载而归。 夜很深了,气温骤然下降,好凉快!路边的草也缀满了晶莹的露珠。老奶奶哄着孙子们早已入睡了,小俩口咬着耳朵窃窃私语,商量着明天要做的事情。一会儿,鼾声传出了窗外。偶有几只萤火虫儿从夜空中飞过后,片刻,又恢复了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