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夏天是童话的乐园。附近小学的钟声,常常在这样绚丽的季节里,伴随着朗朗书声,传得很远。梵高太阳下那些向日葵似的笑脸,偶尔会探出围墙来,以最甜美的模样,诱惑着树上不得宁静的知了。而我,就是日日踩着这样的欢声笑语,在不过两百坪的校园里,在卑微的泥土之中,如一棵向日葵般热烈地绽放。 年少的我,会与几个铁伙伴逃课,跑到学校旁边的果园中去,偷偷地摘成熟芳香的李子,常常被人追得气喘吁吁。运气好的的话,会合后可以躺在向阳的山坡上分吃果子,然后美美地睡一上觉。运气不好的时候,被人抓到父母面前,顶多也就屁股挨几块板子,第二天放学再密谋去偷偷一回,以示“报仇”的决心。 总盼望着老师家里有事。那样的话,校长就可以给我们多安排几节劳动课,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在地以“劳动”的名义到围墙以外的地方悠转。拔几根草,拾几根柴,在沟里玩弹珠,在草垛里打群仗、捉“水牛”(一种昆虫)。女孩戴着招摇的花环,一边拔草,一边拿眼斜觑逞能好斗的男孩们。 如果放学,我会拿了被我集体退体的圆珠笔管到河边去。趁婆姨们说得起劲时,偷了她们的瓢儿,伸进脚盆里去舀雪花似的肥皂泡泡。其实,笔管才沾到泡沫一点,便瞬间破灭。基本上,是吹不出几个七彩的泡泡来的,但我仍是连吹数小时,鼓腮眯眼不换气。倘若有人拿了洗衣粉来,定是厚了脸皮向她们讨要,不给就懒着不走。要是逼急了,我还会在她们的头发和衣服上泼水撒欢。傍晚的天气够好,洗衣粉调成的泡泡水,经由笔管嘴一吹,一长串圈圈在在夕晖下轻舞飞扬,宛若童话里可以散射出七色之光的水晶。不等我细细观赏,便在了炎热的夏气里,倏然碎裂了。但我却是从这样瞬间出现又随即消失的清冷味里,懂得了泡沫的甜蜜的忧伤。 月光如水倾泻在河面上,河边浣衣的婆姨,都回家给孩子和男人做饭去了。此时,我才觉到腮邦子已酸得无法动弹。回头去寻书包,发现它静静地睡地草丛里,被那些从容不惧的消失掉的泡沫及露水给吻湿了。我抱起它,用温热的身体,感触着它的快乐与安宁。 每每都是母亲,打了手电来找我,一路训斥到家门。端了饭菜上桌,把我随意扔在地上的书包拿去灶膛里焙干,以为当她搜到那些吹泡泡的破笔管,会很生气,毫无犹豫地扔到火炕里,令我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它们竟被擦拭得锃亮,整齐地趟在我的文具盒里。母亲温柔的絮叨,几乎成了我每天睡前必须的安眠曲,尽管有时会带点眼泪的感伤,但它比任何故事都要动听。 定然会有梦,梦中我追着七彩的泡沫,一路奔跑。但总是不等我停下来,细细看它们一眼,就消失在了风里。我向天空哭喊着,让它们回来,伸出手去捉住它们,却被母亲一把栏住,一个巴掌落在屁股上:快起床,上学要迟到了! 脖子上的红领巾,就是这样被一个又一个阳光明媚抑或狂风骤雨的日子,带走了颜色吧。等我将它收起,我童年的梦,也便结束了。 而今,我在城市的夏天,再看不到孩子吹泡泡,也听不见孩子叫着去捕蝉摘果子的呼喊声。这个城市更多的是在拥挤的街头中,急驰的车马上,充斥着人们连绵不绝的抱怨,那些低头发着短信,打着电话,塞着耳机听摇滚的人,不会因为一朵花的开放,一只蝴蝶的飞舞而惊喜不已。 而我,却常常被小外甥女漆亮的眼中,那一小片白色的云朵,瞥见十几年前存封在故乡的我的童真。儿童节的午后,我被六岁的小外甥女,从送她学琴的路上,强行拉下车去。我们在路边的公园里,循着蝴蝶飞舞的轨迹,追赶着,尽情的叫喊着。我扔掉鞋,赤脚跑在草地上,松软的草皮直刺得脚掌痒酥酥。而那一刻,我才突然明白,从我踏入城市的那天起,一点点地,在迷茫的石头森林中走丢的,原来不是那条小河,那些被我爬得光滑的老李树,更不是梦中我一直追着的七彩泡泡,而是那一颗纯净美好而又温暖的童心。 只是,生命中有多少光阴,值得这样放纵旅浪漫掉?与我一样在为生活奔波,为理想奋斗的人们,又需要经历多少路途,才会在某一天蓦然回首起,那颗被我们遗忘在荒山旷野里的童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