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充裕的上午,我决定出门走一走,让热力驱赶因连日阴霾沉积在心里的潮湿。先是一段并不长的路,有些广场红砖残破开裂,有些被撬出来扔在一旁。路过一个工地,钢筋、沙石、木材看似凌乱四散,却各自暗含秩序。绿化带远远看着很是苍绿、齐整,但星星点点地挂着纸片、塑料袋、包装带,走近了,在矮矮的灌木丛里还能发现藏着的许多垃圾。路上少有行人,偶尔遇上一两个,也似乎各自行色匆匆,没有如我散漫的。我相信极少有人选择与我一样的路来散步。经过一座桥,拐过一个弯,我意外地进了公园,从来都是从正门进入,这次另辟蹊径,倒令人感觉兴奋。在这前后,我经过了两座桥,一为水泥铸就,一为木材架设,都颇为规整,可惜桥下流水暗绿浑浊,蒸腾出腥臭的气味。 公园里有动物园是早就知道的,当我路过它高高的围墙时,意外地听到鸡叫,熟悉却又陌生。从声音里我听不出它表达的意思,那道薄薄的围墙,却仿佛厚厚的时空,将此时的我与往日的我隔开,很远很远的。鸡养在“动物”园里倒不过份,如果被用来展示便显得荒诞了。一只鸡的高大形象蓦然树立起来,在没有狮子、老虎、大象、狼、长颈鹿、蟒蛇、丹顶鹤或者熊猫的动物园里,鸡撇开八字脚跺着闲步视察自己的王国,再一跃登上狰狞的怪石,睥睨四方,引颈高呼,只是空旷的上空很快吞噬了它的鸣叫,徒增寂寥感。放在农家院落,一群鸡一起鸣叫,声音便热闹多了,或长或短,或高亢或低沉,声音杂成一团,不那么容易被空旷消融掉。 按照传承的本能,或固有的记忆,“咕、咕、咕”,分明是喂食的信号,鸡们一只只地扑向撒落在地的谷子,争相啄食。但有一只鸡,因为无法分辨甲乙丙丁,姑且称之为鸡A吧,它正站在墙头,不屑一顾地看着那群俯首翘臀啄食的鸡。昨晚鸡A就没回到鸡笼里,祖母在暮色四合里没能把它收进鸡笼,今早它被发现趴在大门边,门一开,它就扑棱棱地飞上墙头去,当然,修长的翅膀并没有给它很多助力,它努力了七八次才上去。当别的鸡吃饱了在阳光下惬意地昏睡,鸡A踱着方步消失在菜园的深处。祖母早就发现了鸡A的不同,好多次哭笑不得地骂它,太野了。有时鸡A也回鸡窝去,别的鸡是躲躲闪闪地顺着墙根遛过去,从桌椅的空隙钻过去。独有鸡A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目不斜视,甚至用来自太古记忆中的飞翔,飞掠过人的脑袋或捧着的大海碗上方。别的鸡似乎不屑与它为伍,挤成一团,反倒腾出一大片空间留给了鸡A。 祖母终于无法忍受鸡A时不时的消失,准备用菜刀剖开它的身体,去探究它桀骜不驯的原由,却在这时,它毫无征兆地消失了。这才想起来,它的身影孤傲又孤寂,平常的鸣叫,绝不愿意混进那群鸡里。 我只听见动物园里的鸡叫,却看不见它,不知道它能不能做到孤傲又孤寂。于是心生进去探探究竟的想法。在蜿蜒的石板路上,不见他人,左边是高高的围墙,右边是一片被铁丝网围起来的草地,鸡叫声已经消失了许久,这给我的想法带来了犹豫,很想迎面碰上一个人,问问他或她,动物园里除了养鸡,还有别的动物,比如狮子、老虎、大象、狼、长颈鹿、蟒蛇、丹顶鹤或者熊猫吗?我绕过一个拐角,仍然是石板路,现在,左边是动物园,右边是草地和树林,一群又一群的人在活动,或走,或坐,或跑,或躺,我的注意力突然就被吸引过去了,是否进动物园看看的想法被我忘记了。 我从人群外经过,走到惯常通过的大门,穿过大门,踏上回家的路。我给这一次散步下了一个结论:这是有生以来最无趣的、最奇怪的一次走路。 |